第三轮时间重置里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半点价值,为了不和第四轮时间重置里的‘我’撞车,就真的只能消失吗?”
阿猫当然还是没法回答。而且这次,它干脆都不转身。仍维持着蹲坐的姿势侧对着她,视线不知道投向黑暗里的什么地方,看的十分专注,一动也不动。比她淡定多了。或许就连它也知道下面的小白点是什么东西,或许它也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下面还会再多出一个人,一个女人。所以对一个快死的女人,它懒得理了。一时间,江一冉的脑中闪过无数思绪。同一时空里出现两个自已当然是不行的,这样不仅会扰乱客观规律,也会吓死第四个自已,和所有认识自已的人。但如果和周南城一样自已杀死自已,她自问做不到这么狠心。所以前两次大概也是这样,她按周南城的要求进入静室等他。待他回来后,趁第一次,第二次的“江一冉”不防备,就把她们推下去摔死,或者直接一刀结束性命,再丢下侧门外的地下暗河里。反正在这间静室里发生的事,除了他和暗河里无数死去的魂灵,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但是这次,她绝不允许他这么做。不管怎么样,我的命只能由自已作主!杀了前两次的我,时间重置不也是照样没有成功吗,那就说明这个方法并不是唯一的答案。正如是想着,江一冉便听到暗门“哗”一声打开了,一身黑衣的周南城出现在门外。和往常一样,他头戴一顶白色渔夫帽,只是衣服比平常稍显凌乱,单薄的红唇紧紧抿着,似乎在为着什么事而犹豫。她挺直了脊背,视线直直投向他。“你回来了。”
“黄家二爷爷还好吧?”
听见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周南城抬脚走进静室,反手关上房门。江一冉注意到,他身后的手握住门把下面的暗锁,将门反锁上了。“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腿还是保不住。”
大概是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周南城的语气极为平淡,“哦,”江一冉略抬起下巴看着他,目光无比坦然,“所以料理好他,你回来送我上路?”
周南城抬起帽沿,似乎在打量她。她朝他走近两步,“我和你现在想的不太一样,我要保住自已的命。”
“之前你不是担心说,在同一个时空出现重复的‘我’会扰乱次序吗。那很简单,前后一个月时间里,我只呆在静室,一步也不离开。”
“到时候如果有需要多一个人助力的话,我会以性命相搏,就算死也不能枉死在那下面,这才不亏。”
江一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往侧门的方向指了指,借以表示她已明白他来的目的,也十分清楚他打算对自已做什么。周南城沉默了一会,终于再度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三楼摆满牌位吗?”
“你仔细看过牌位上的每一个名字吗?”
周南城说着转过帽沿,盯着静室的墙壁,脸颊莫名抽搐了一下。那正是静室外牌位的方向。根本不用费力想像江一冉也知道,此时此刻,那些排列整齐的牌位在烛火闪烁下,经年累月地沉寂无言。周南城突然取下渔夫帽,朝她失神地笑了起来。“他们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可是现在,牌位多得头碰头,摆得后些的,看不到名字。摆在前面些的,又没人认识。”
“我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这里,不是给周家后人摆大家族的谱,而是要记住他们。”
“谁都可以忘记他们,但是我,必须永生永世记住,他们都是我最熟悉的家人,他们早已死去千百年,只有我还活着。”
“只有我一个人苟且偷生,活了五百多年,不死不生,永远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呵……”说到这里,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这一笑就停不下来,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在眼眶边流下两条透明的白线,但他毫不在意。仍在卖力地大笑,那癫狂的模样早没了平日里“周老太爷”的稳重淡漠。笑了一阵,他又半佝偻着腰,歪歪扭扭地猛拍巴掌。俊美的五官因为笑得太过用力,使白皙的脸庞涨得像喝醉酒似的红艳,这让平日里拒人千里的他终于有了一丝人气。但这样的他,又不像是个正常人。笑了一会,他似乎是又想到什么更好笑的事,大笑间踉跄转身,扶着身侧的供桌挪到江一冉面前。“你知道黄永信有多羡慕我吗,哈哈……他可多愿意变成我这样阿,少年得意,意气风发,哈哈哈……”“对了对了,你知道吗,江一冉,哈……以前的骨灰盒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可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骨灰盒上有照片了吗?”
还不等江一冉开口,周南城就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因为现在节奏太快,大家的记性也不好,都怕忘了。怕自已忘记自已的父母,又怕自已的小孩以后也忘了自已。”
“你知道吗,人死后刚开始还有人见着他/她的旧衣,睹物思人,常常提起他/她的名字,为他/她流泪。可是后来时间长了,记忆淡了,只有等到清明节才想起那个名字。”
“就这样又过了五十年,除了墓碑和照片,死去的那个人就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因为他/她的家人,唯一爱过他/她的人也死了。”
“或许像周家这样有家谱、族谱的家庭,那个名字还能留下千百年,可是一般人活着已是不易,既没有家族,身后业已无人,他/她们在这世界上最多不过百年,就会消失地彻底无影无踪。”
“就和一粒灰尘一样,来也无人知,去也无人晓。呵呵……真是残忍的人生。所以你看,我这个永生的老怪物多好……哈哈,好死不如赖活,我就是要这么活着怎么了。”
“我就是要让牌位上所有的名字,都和我一样流传千万年。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记住他们一天。只要这世上有一个人记住他们,他们就还活着。”
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使得压在他肩上的山暂时也卸下了,轻得他浑身没了重量,身形不由晃了晃。脚下一软,就跪倒在供桌的脚边。眼看着周南城说的好好的突然跪下,江一冉呆愣了半秒,惊得还没来得及上前去扶,又听见他轻轻抽泣一声。“母亲,儿子没用,儿子,救不了你……”“母亲!母亲……”“母亲……”他喃喃哭着,刚才还高亢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缩成一团小小黑色的茧,好似婴儿在母亲子宫内的模样。似乎这样不仅能在心理上还原妈妈的温暖,也能让他好受一些。看着躺在地上啜泣的周南城,一滴愕然又同情的眼泪悄悄从江一冉的脸颊边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