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世道不公,女子过刚更易催折,要谋划成事,便该将本身更好利用。
李昭玉是北燕南陈,无论男女都无法胜过的最强猛兽不假,盛元谋算却为隐秘,是故两者背道而驰,无法相交。
所以那居然靠近了李昭玉的温柔小贵女,能叫她一开始便好奇探询。而此后诸事,更说明了,她们是一样的。
而熙嫔储梦羽在其间,应该起着连接人的作用,使得贺南风此前虽跟公主并不相熟,对方却能通过熙嫔,知晓她的许多信息。直到此番万寿盛会,终于认为时机已到,才有了多番搭话和各种试探。
只不想,那紫衣少女居然对她的种种,也都了如指掌。长公主讶然片刻之后,便不禁也生出几分欣赏来。
贺南风,果真于温柔美貌之下心怀沟壑,有着世间贵女中极其少见的聪慧和筹谋。而只有有她在,李昭玉便可为人所用,因为北燕双姝一体不说,贺南风更已然成了李昭玉同外人交集的倚靠和途径。
这点,从她处处营造机会给李昭玉和南陈小皇子独处,便可见一斑。盛元虽不知,对方若为李昭玉打算,为何会弃了继承大位的穆洛风,而投向不谙世事的穆洛宸。但还是,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保留与李贺两人结交的机会,而拒绝表兄所请。
对方这些变化,也都源于今时的她。贺南风心中深谙这一点,便不禁生出几分淡淡自得与欣喜。随即又沉吟片刻,方抬眸道:“殿下此前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昭玉姐姐,不可以利相交。”
李昭玉那般文武双全、脱尘绝世的人物,你若找上向她道,事成后如何封赏,她必定不屑一顾。而对女统领想要以情动之,于盛元一众,或者于大多数人来说,也都太难了。
毕竟要容忍李昭玉的行事脾气,已是第一难,容忍过后再一腔真诚关切讨好,直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前尘只有穆洛宸,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今时,便是贺南风在先,也为之后穆洛宸,打下了便利。
盛元听懂,笑了笑,道:“那贺三小姐呢?”
既然开门见山,又相互了如指掌,李昭玉不可以利相交,那她贺南风若要结交,该以何来?
贺南风顿了顿,道:“南风不比昭玉姐姐,可以利交。不过——”
“不过什么。”
贺南风一笑:“够与不够,成与不成,愿与不愿,还是由南风自己权衡。”
意思是,她虽知盛元公主与谋求,也知对方结交之意,但是否应下,还要自己考量再说。毕竟盛元与燕帝同燕国皇室一众有仇,她贺家可没有。且对方想谋划那事,旁人听见只会觉得异想天开,她可不会如此冲动,就答应冒险。
盛元点头,沉吟片刻,道:“三小姐放心,本宫怎么说,也是北燕公主。”
这是告诉对方,她虽与胡文彬一样身负亲故之仇,蛟龙蛰伏,但却不会如后者一般极端地,想要报复北燕皇室。
这是胡文彬在南陈苦心运作的目的,想必也是盛元叫表兄以为自己与他同心之事。而盛元毕竟作为北燕长公主,贺南风相信她不过在借胡文彬和南陈的力量,为自己最终谋事。她并不在意胡家的仇恨,否则,前尘景帝死后数年,长公主都还未动作,若为报仇,可早错过了时机。
贺南风也一笑,淡淡道:“南风正是知晓如此,才越加需要考量。”
盛元微怔,随即明白过来。
自己若一心谋划报复凌家,叫北燕灭族,贺南风身为北燕贵女,她父亲蒙受皇帝恩宠,必然是敌非友。她正是早看出自己与胡文彬的区别,也知晓自己谋划何事,是怎样一件,事关重大又骇人听闻之事,才更需要时间考虑。
“那是自然。”盛元笑得舒朗,顿了顿,笑道,“来日方长,本宫静候三小姐佳音。”
这时,又有一队人马从不远处奔驰而过,依旧不免向她们点头示意。
贺南风福身施礼,二人正欲分别,却不妨刚转过身去,就闻得“咻”地一声响,随即再众人愕然目光中,不知何方射出的箭矢,气势汹汹往贺家小姐面门而来。
此刻大帐四周已有许多人马归来,都见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箭,也都出了一声惊呼,并来不及做其他反应,连一旁盛元公主都只不禁愕然愣在原地。
而贺南风并未忘记躲闪,却也实在躲闪不及。只得一双明亮眼眸,惊诧又带着几分惶恐地,看着那一道黑影极速袭来,转瞬即至……
谁能想到,围猎的众人里,会有人欲至她于死地?更怎能想到,这满目黑衣的禁军侍从里,会有人敢放出恁样一支冷箭,杀招直来。
前后不过刹那,眼见贺三小姐当殒命于此了,却又忽然听得另外一声鸣镝响起,随即便见一只箭矢以更迅猛的速度和更强大的力量,向同一个方向飞射而去。
“铛——”
一道干脆的撞响凭空裂开,那后来而迅至的一支箭,竟在前者即将刺入贺南风眉心的瞬间,将其侧面击落。
但哪怕是击落对方之后,余下的力道依旧让它极速往前,最后扎在不远处的一根巨大古松上,深入一指有余。
好精准的箭术,好强大的力量!
众人惊叹之中纷纷回眸,就见林间阔道的尽头处,一人一马森然而立,正是禁军统领李昭玉。
她那张素来清冷至极的脸上,带着入眼可见的怒意。在箭矢入木,尘埃落定之后,才缓缓收回上弓,却未首先向惊魂甫定的贺南风送去关怀,只将睥睨目光淡淡扫过林下众人,最后,落在一处。
女统领有这样高深的骑射之术,自然也能从对方的射去的角度,判断出背后之人大概方位。
于是,在男男女女都还未回神时,那侍从中便想起一声轻叱,原是知晓自己已经暴露的刺客,预备打骂逃离。
“快追!”凌夙这厢醒悟,忙朝众人喊道,自己一马当先,似要亲自手刃这不轨之徒,替险些丧命的贺南风出气一般。
余下禁军侍从和各人护卫也连忙拍马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向那逃走的人追去,身后立即扬起卷卷尘灰。
而李昭玉却没有动。片刻,才缓缓从背后拔出一支长箭,举手拉开了弓。
旁人不由讶异,因那刺客已奔出数十丈外,林间又多草木遮挡,她这样张弓射箭,万一误伤追击的卫王爷怎么办?
但没人敢去阻止,只得将信将疑,愣愣看着女统领不慌不忙地仔细瞄准着,片刻,嘴角微微勾起,随即右手一松,那黑蛇般的箭矢,飞速而去。只留下一道清风,卷起她耳畔发丝,使得这幅居高临下的画卷中,多了几分柔美。
就在这前后片刻间,燕帝凌祁、一众皇子贵胄以及各国使者,也都悉数出现在李昭玉身后不远,便也见证了这风驰电掣的一箭飞出,不约而同向远处望去……
而贺南风,是能提前知晓结果的。
因为当初在郊外庄子时,她曾替凌琚代养一只南洋红鹦鹉,不想流云喂食时不留心,叫其飞了出去。眼看红霞入天,渐渐几乎化为一个红点大小了,丫鬟急得不行,便向一旁晒太阳的李昭玉求助。
后者淡淡一笑,拿起弓箭上马追出,身后是流云惊愕之余的殷切嘱咐,让射伤就好,不要取它性命,毕竟逸王府小公子还要来取的。
那时黑衣少女追着鹦鹉飞去的方向,策马奔驰在城郊宽阔草场,随后反身一箭,红点应声而落,流云赶忙心有戚戚又焦急万分地跑去捡起时,发现李昭玉竟然果真没有要它性命,只一箭射在了鹦鹉的腿上,而且同时刺穿了双腿,才让它根本无法飞翔。
那样高飞云中之物,她都能精准命中双腿,何况这样庞大的一人一马。
果然,箭鸣之后不过片刻,那几乎就要成功跑出树林的刺客忽然从马上坠落,被追击众人生擒活捉,其背后便赫然插着李昭玉的箭。
到这时,女统领才一声冷哼缓缓收手,似方才动作根本不值一提般,将弓箭丢给身后手下,语气淡淡道:“留活口,本统领要亲自审问。”
“是。”手下满含敬畏目光,虔诚应下,打马奔去传话。
李昭玉这才勒马向贺南风而来,依旧高踞马上静静看着对方:“没事吧。”
贺南风摇头,方才明显吓到的,这时又已带上温柔笑意:“昭玉姐姐,你又救了我。”
李昭玉看她满面笑容,却似反而有些生气,又看了看对方身边的盛元长公主,连礼也不做,径自向贺南风伸手,道:“上来。”
贺南风一怔,没有动作:“啊?”
“上马。”李昭玉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还是解释道,“那用箭射你的,是我禁军中人。他在禁军中,我尚且不曾察觉,若有旁人再怀恶意,你小命不保。”
所以她要她待在身边,就算再多暗算,她也能为她格挡。只有等事情查清,才算安全。
贺南风迟疑片刻,向脸色怪诞又似仿佛了然于胸的盛元公主,福身浅浅一礼,便伸手由李昭玉拉上马背。
“我先送你回去。”
她不曾穿骑装,李昭玉便让她侧坐在身前,以拉缰绳的那只手臂护着,叫贺南风一手抓着她的衣袖,以防跌落。那形容,似极了只护崽的玄猫,如果猫会骑马射箭的话。
但李昭玉深邃黝黑的眼睛,在日色下不知何故,倒似真有几分淡淡幽绿,闪着妖魅般的光华。
盛元不知想起什么,看了看李昭玉,又看了看不远处燕帝身后的两个南陈皇子,微微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