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依旧保持淡淡笑容,并未受到冒犯模样。
一旁凌玥倒觉羞愧为难,低声呵斥了声,抬手相拉住宋绫不要胡闹,却被对方粗鲁甩开。
“贺三小姐,你不是同逸王世子定亲了么?”宋绫原本还算可人的五官,忽然因为尖牙利嘴失了美色,冲贺南风轻蔑道,“怎么还在孝期,便出来勾引旁人夫婿?”
“阿绫,休要胡说——”
“你放开!”宋绫不依不饶,又是冷冷一笑,“堂堂侯府三小姐,未出阁先收面首,之前又跟我四哥不清不楚,如今定了亲还四处招摇。这就是你们文人之家的风骨,文候之女的德行么?”
宋涟当初能察觉宋轩对她的情意,或许国公府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所以宋绫才会提到自己的四哥。
贺南风倒不觉诧异,甚至也不觉愤怒,看着一旁凌玥无奈而羞愧的泛红脸颊,只得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对这般羞辱责骂,她知晓凌玥为难,也愿意去体谅。所以她可以忍下宋绫的话,不至于将事情闹大。再者,也可以做出解释,叫王妃明白她是多虑,替晋王爷分担忧愁。
第一点容易,第二点,贺南风却不怎么愿意去做。因为若是原先还好,今日体味到凌玥是个跟阿释类似的温柔少年,出于朋友或姐姐般的淡淡怜惜,她便觉宋绫这无理取闹的晋王妃,这叫凌玥感到疲累的人,完全德不配位。
于是,贺南风从息事宁人,变为她极少,也平素不屑对旁人用出的手段:对这火焰,明熄暗点。
少女眼眸清澈温柔,无奈中颇有几分悲伤,委屈地看了看王爷,又看向颐指气使的晋王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
“王妃你误会了,南风只是碰巧遇上王爷,便说了几句话。”
这是实情,宋绫却嗤之以鼻,似已捉奸在床般:“说话?说话要靠这样近?说话险些动了手?贺南风,旁人不知你两幅面孔,以为本王妃也不知晓么?”
“就算南风有错。”贺南风似委屈,却强自咽下模样,顿了顿,继续道,“可王爷他,是你青梅竹马的夫君,你为何就不能给他半点信任?”
她一旦在温柔美丽中添上些许悲伤无助,便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连宋绫看着都不由刹那一顿,更何况一旁男儿身的凌玥。
她本无错,却要认错。她甘心认错,却唯独不忿的是,宋绫对凌玥的怀疑防备和不够信任。这样高贵美丽的少女,可以自己承受骂名,却会替旁人委屈。
而对凌玥来说,连外人都知晓,青梅竹马的夫君,可自己的妻子,却对自己毫无信任……
不过短短两句话,却仿佛刀尖一般扎在晋王心中,再似鱼钩一样,将他数月来的无奈和委屈,全部牵出,化为了满腔怒意。
可见如梁絮那般本事,贺南风从来都会,甚至比那矫揉造作的庶女,更加纯熟也更有优势。不过寻常不屑使用罢了,今日宋绫敢撞上刀口,也属她活该如此。
同样身为女儿的宋绫回神后察觉其中蹊跷,越发怒不可遏时正要进一步动作,却忽然被身旁凌玥拉住,随即便是一道响亮的耳光,将她打得火辣辣生疼。
“你——”王妃双眼泪水夺眶而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夫君,抬手“你你”数次,竟未说出话来,半晌才道,“你打我——”
凌玥似有刹那的心软,又很快恢复冷冷神色,漠然道:“你在王府闹就算了,竟到宫中丢人现眼,你还嫌本王受的罪不够多么?”
皇帝多子,自然顾及不到每一个。而宋皇后又一向将未来寄托于太子身上,对凌玥也多有疏忽冷淡。是故晋王虽是嫡出王爷,却自幼就并不算得宠。
宋绫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只任由泪如泉涌,又委屈又愤怒地瞪着自己夫君,再转向贺南风,眸中仿佛能喷出火来:“是你,都是你,你这个勾引人的狐狸精——”
她殊不知此种举动正是贺南风希望看到的,也更会让晋王难堪生气,预备山前伸手时,被凌玥一把甩回,怒斥道:“你滚,滚回王府,本王今天不想再看到你!”
“你——”宋绫这厢,方被疾言厉色的夫君吓住了,随即双眸圆睁,又羞又怒,“凌玥,你,你竟为了她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皇后姨母,我要让你后悔不及!”
“你去!你去告诉母后。”无奈晋王闻言越发怒不可遏,拉住她就往宋皇后宫门的方向走,一边道,“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妒妇能说出什么!”
“凌玥你——”
“去见母后,见父皇,本王今日就要说清楚,当着他们的面休了你——”
“凌玥!你——”
……
宋绫自然未料到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她并不是真心想闹到皇帝皇后跟前的,当场蹲在原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不休不止。
凌玥便在一旁冷眼看着,半点没有安慰的意思。
事到如今,贺南风也觉不可再过火了,真吵得不可开交,叫帝后认为晋王治家无方,也是不利之事。遂顿了顿,敛裙缓步上前,向凌玥道:
“王爷不必动气,王妃她也是一时气话。哪有妻子,自断夫君前路的。”
向皇后告状之事,宋绫不过气极的威胁,这样被她再次一提,凌玥的脸色便越加阴沉了几分。
贺南风一笑,继续道:“王妃年纪尚幼,自然有处事不周的地方,王爷你当包容些。”
宋绫十五岁,她而今才不到十四,若论年幼,贺南风才是更小那个。故这话听起来,便味道不对,偏凌玥不觉,宋绫就算知晓也一时不好开口反驳。
“今日之事,南风就当没有遇见,必定不会对外人提起。”她语气温和,笑容真挚,似满目善意,“王妃也是操持后宅疲累,难免偶尔动气。王爷若是体谅,就该寻一两个聪慧能干的贵女,替王妃分担着些。且替皇室开枝散叶才是大事,想来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乐见其成。”
她这是,撺掇凌玥娶侧妃。字里行间暗示宋绫担当不起王妃之位,就算凌玥不愿辜负少年情意,休弃于她,也可另外娶一两个能担当的,来打理王府,内外应对。
如此应景之言,又如此合情合理。叫梨花带雨的宋绫惊觉抬眸,未想到这道貌岸然的侯门贵女报复起来,手段这样卑劣。随即祈求似的看向夫君,希望等到对方拒绝的回应。
然凌玥却并未反对,不论是真被说服,还是一时气愤,竟冷哼一声,向贺南风点了点头:“多谢三小姐。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无碍。”贺南风笑得明媚,回应道。
其实她并不是真劝凌玥娶侧妃,对于这夫妻二人接下来是分是合,贺南风也并无心参与。只一面解方才羞辱之气,另一面,也叫宋绫知晓,他们自幼的情分不会能叫她一直无理取闹,终有耗尽的这天,目的在,叫这晋王妃,以后收敛些。
随后浅浅一礼,先行退去。离开前无意瞟到那跟随宋绫前来的绿衣丫鬟,在目光交汇的一刻,似乎有些熟悉,但仔细看去,又毫无痕迹。
贺南风微微停顿后,以为错觉,便在对方恭敬低头的姿态相送下,盈盈走开。
晚间回来时,就收到了南陈小皇子的回信。
若是旁人,只要略微识字,懂得写诗,有些风雅之情的,既然贺南风以韩翃的《章台柳》送去,按理都该以韩翃爱姬柳氏作的那首《杨柳枝》回信。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柳氏诗伤情,不济便其中改几个字,就能风雅达意。但穆洛宸的回复却是:
“来信收到,起誓,山无棱天地合也不敢忘记姐姐。
呜呼,无奈命途多舛。
母后将我囚禁宫室,说要直到与江家小姐大婚之日。
听说那小姐举止造作,言语小气,连马都不会骑,全然不敌姐姐飒爽英姿万中之一。
母后与大哥争执越烈,欲将我舅家表姐配他为妃,大哥不许。
我近来怀疑,与大哥兄弟已尽情谊。便时常,越发思念姐姐。
南风妹妹所言之事,我已向母后表明心迹,她说而今骑虎难下,让我作罢想法。
蜀道难,我亦难。
不晓世人争帝王之位有何用处,我只愿做个闲散小爷随姐姐策马看红叶。
但姐姐不必担忧,我已有良计。然姐姐一定要等我,莫被北燕公子迷了眼睛。
阿宸亲笔。”
如此稚嫩又满是市井白话的行文,看得贺南风既皱眉又好笑,真不知小皇子自幼跟着什么样的太傅,才学成这幅文采。
随即又想到,李昭玉也正是最烦文人咬文嚼字的酸腐气,从来没少嘲笑自己,这姐弟如此绝配,也天下难寻。
南陈局势大致,与贺南风先前揣测相符,不过小皇子所谓的良计倒不知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于这少年有几分不敢信任,怕他万一做出什么弄巧成拙的事,可再没有个昭玉姐姐保护左右。到时李昭玉问起,可就算自己照顾不周了。
毕竟正如皇后所言,万俟家而今已是骑虎难下,若现在放弃,穆洛风继位定不会放过。就如前尘一般,几乎是满族衰败的结局。穆洛宸此时想要达成母后和兄长的和解,实属困难。
比蜀道还难那种。
她迟疑片刻,吩咐红笺备好纸墨,提笔写道:
“珍重自身要紧,来日方长,切不可莽撞。遇不决之事,或需扶持,可至重华、衡远、朱襄、十仪任一地寻齐鸿襄助。”
写完,吩咐红笺送出,这才换了身衣裳,去见姑姑贺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