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家不过三间茅草屋,后院养了一群的鸡鸭。屋子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倒是颇为整洁。家中只有婆婆媳妇还有孙子三人。
那媳妇把自己的床铺让与了他们,并给他们铺干净的土布被褥:“这是前几日才浆洗过的。在大太阳下面晒干的。很干净的。”
沈如锦道了谢,让那媳妇下厨烧了热水。
她把盛怀新的衣服解开,查看伤口,果然便见那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有血水渗出。她不敢随便触碰。因怕遇到关卡查看包裹,所以她把朱医生开的药贴都扔掉了。只留了一瓶药丸子,说是清热祛毒的。如今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敢请大夫,她便想用水喂盛怀新服几颗药丸。
可盛怀新昏迷着,她把丸药搁在自己掌心,盛怀新不张嘴,她根本喂不了。她又试着把药丸搁进他嘴里,他不动,也全然没用。试了几次,沈如锦只好颓然放弃了。
她替他掖好了被子,守在床前。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公公让她要好好照顾他?可如今的情况,她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盛怀新一直这样发烧下去要怎么办?
若是贸然去请大夫,怕是会引来捕快。可若是不请,万一盛怀新有性命之忧,她如何跟公婆和盛家交代?
后院的鸡鸭不时发出扑腾聒噪的声音,令沈如锦愈加地心烦意乱。
不一会儿,那媳妇敲了门,端来了烧滚的热水和一条干净的土布,又说:“天快黑了,我婆婆在灶下烧稀饭。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与我们一起吃点晚饭。”
此时,鸭子们发出了一阵“嘎嘎”之声。沈如锦忽地想起一事,对那媳妇道:“大嫂子,可否麻烦你给我们杀只鸡?我家嫂子身子虚,现在有点发热,我想让她喝点鸡汤。”说罢,她取出了十数个铜钱塞给了她,“也不知这些够不够杀只鸡?”
那媳妇看了手里的碎银,忙叠声推辞,不敢收下:“太多了。太多了。我拿几个就好了。”
沈如锦坚持让她收下,道:“你拿着。先去帮我们杀鸡,熬一锅鸡汤。”
那媳妇连连道谢,替她掩上门而出。她来到灶下,把铜钱给了婆婆,又说了杀鸡一事。
婆婆甚喜,便说:“这钱够买两三只鸡了。我们虽然家贫,但也不能这么占她们便宜。你去捉那只养了三年的老母鸡杀了炖汤,那老母鸡汤最是补身体了。”
媳妇应了下来,去了后院捉鸡杀鸡,又用热水褪毛。而后婆媳两人把鸡开膛去内脏后,搁进锅里炖煮。
卧室里,沈如锦用热水给盛怀新擦拭了一下手和脖颈。因为乔装打扮,她不敢将他脸上的锅灰擦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热布触碰到了皮肤的缘故,盛怀新迷迷糊糊地掀开了眼皮。他头晕晕沉沉的,只隐约瞧见面前有一个人影。
沈如锦正帮他擦手,对他的睁眼半点不觉。忽然,他的手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如锦一惊,倏然抬头,只见他睁着眼,不由地又惊又喜,脱口而出:“你总算是醒了?”
盛怀新却是呆呆滞滞地看着她,似不认识她一般。
须臾,他又阖上了眼皮,虚弱地道:“子婴……这一路……辛苦你了……谢谢。”
沈如锦怔住了。
子婴?是那位顾小姐吧。
盛怀新疲累地又昏睡了过去,但是却一路捉着沈如锦的手不放。
沈如锦都愣愣怔怔地看着盛怀新的骨节均匀的手,亦看着自己被他捉着不放的那只手。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失望吧?不是失望。
毕竟有逃婚的事情在先,所有的情况,沈如锦其实都有考虑过。这所有情况里头,其中排在第一的,便是盛怀新有意中人。因为有意中人,情有独钟,所以才不肯与她成亲,选择了逃婚。
可是,要说一点也不失望吧?也不是。
每个女儿家都是希望嫁一个好夫君,琴瑟和谐,恩恩爱爱。
沈如锦也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最后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后来,那媳妇过来敲门:“鸡汤炖好了。你先来用些晚饭吧。”
“谢谢大嫂子。我要守着我家嫂子。麻烦你帮我端进来吧。”
“好的。”
沈如锦就着鸡汤草草地用了一点稀饭,而后便端了碗,把鸡汤一勺一勺地喂盛怀新。
幸好,鸡汤还是能喂进去的。
沈如锦也不知道自己端着碗喂了多久,总算是把一整碗的鸡汤都喂光了。
时已夜深,农家的祖孙三人都早已经去睡了。
她便守在床前,一直照看盛怀新。
幸好,到天亮的时候,盛怀新总算是退了热。
盛家二房的小院子。
盛斯良夫妇头碰头在窃窃私语。
盛斯良压低了声音,道:“嘉兴城就这么点地方,都翻遍了,但就是找不到人。真是奇了怪了。你说他都受了伤,行动不便……那晚上捕快来得这么快,他能跑去哪里呢?”
盛二夫人道:“他不是跟糕点铺那个周家儿子关系很好吗?一起在上海那个洋学堂念书。会不会躲那个糕点铺去了?”
盛斯良踱步道:“捕快们去搜过了……犄角旮旯都没放过,还吃了人家不少点心呢。可就是抓不到人。”
盛二夫人寻思了片刻,道:“那会不会去了大少奶奶的娘家南浔?你看,大少奶奶连着几日都不见人影。多半是那晚跟大少爷一起躲起来了。”
盛斯良:“去了南浔,就是在人家地盘了。太难查了。大少奶奶的她爹在南浔呢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盛二夫人哼道:“响当当有什么用。大房在嘉兴城不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嘉兴城那个人见了,不要唤一声盛老爷。可还不是怕官府。见了我表哥,哪一次不是客客气气地尊一声“钱铺头”。有道是民不与官斗。这普通老百姓啊,再富再有钱啊,见了官都矮三分。”
“再说了,是盛怀新自己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才惹得官府通缉的。就算大少奶奶的爹手眼通天,也打不过我们的知府知县,更大不过北京的皇帝去啊。”
盛斯良:“是这个理。可是到了南浔,他们随随便便一躲,叫捕快们怎么搜怎么查?”
盛二夫人:“要不,我去大嫂那边探听探听?或许能探出点东西。”
盛斯良沉吟半晌,摇头道:“不用了。且先别说你是否能探听出来。就算探听出来,到时候把人抓捕到了,咱们也逃不了干系。大哥可是个精明人。到时候前因后果一套,就全明白了。到时候,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这段时间,咱们不能动。所谓一击不成,远遁千里。静候时机吧。”
盛二夫人点了点头,随即恨恨道:“这小子怎么这么福大命大。全城捕快都出动了,都搜了好几天了……居然也能被他逃脱了。”
盛家另一头。
盛夫人满脸哀容:“怀新和他媳妇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安不安全?这几天,我的心啊,七上八下的,没一刻能安稳的。”
盛斯年负手踱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们并没有被官府捉住。你且放宽心。”
盛夫人说着,泪珠子又簌簌落下了:“我怎么能宽心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啊!且别说他身上有伤……现在这么多的捕快在捉他啊……”
盛斯年宽慰道:“夫人,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就算怀新真被捉到了,也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盛夫人用手绢擦泪:“要是有个万一呢?老爷,我们就这唯一的儿子啊。”
盛斯年:“你放心。有道是千里为官只为财。这么一个大好的发财机会,知府大人知县大人会白白浪费?!不可能。我今天就把话搁这儿了。我盛斯年大不了散了这所有家产。我也会保住咱们怀新的。”
听老爷都这么说了,盛夫人这才稍稍收了哭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