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睡不久,还在半梦半醒间,只听耳畔传来了“砰”的一声声响。
沈如锦骤然惊醒了过来。
“年初一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要放鞭炮。称为开门炮仗。是我们这里历来的习俗。也不知道你们南浔有没有?”
沈如锦转头,只见盛怀新也已经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他显然也是被这炮仗声给吵醒的。
“我们南浔也有的……”
这一声响起后,这鞭炮声便此起彼伏了起来。动静如此之大,根本无法再睡了。
盛怀新:“估计这个时辰很多人都已经起来了,抢着去南门外的小曹王庙烧头香……都说谁抢到了第一,谁今年就会心想事成,大吉大利……所以,大家都趋之若鹜。娘每年年初一也都会去小曹王庙烧香拜佛……不过都是用了早饭,拜了祖宗天地之后,由菱嫂陪着去的。不去抢那头香。”
沈如锦道:“娘不在意头香这些的。娘总是说,做人要有善心,行善事,结善缘。但这些修行都是在平日里,在每个点滴里。要从存善心,从做每一件小善事开始,并不是靠一时半会……也更不是靠抢个头香就有用的……”
盛怀新听了她的话,不觉侧目:“你简直是娘的知音。怪不得娘……”说到这里,他止了口。
“怪不得娘什么?”
盛怀新目光深邃地望着她:“怪不得娘那么喜欢你……把你当女儿一般……”
四目相对,只觉盛怀新目光灼灼,沈如锦面皮薄,只觉得羞涩,便垂下了眼。
盛怀新捉住了她的手,头缓缓地移了过来,唇转瞬便落了下来……
过了良久,盛怀新问她:“如锦,你还生我逃婚的气吗?”
此时,沈如锦正满脸红晕,气息急促,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字半句……
“还生气吗?”盛怀新问了好几遍。沈如锦见着天色越来越亮,而他实在是没完没了了,如无赖一般。她怕穗儿要过来了,真真是又羞又恼。但她也怕泄出呻吟,依旧不肯开口,抬起手捶他……
盛怀新俯在她上头笑:“你说原谅我了不就好了……快说……这时辰穗儿要过来了……”
“如锦,你说原谅我,那这件事便过去了……”
沈如锦不得已,只好道:“原……谅你……原谅……”
“好。你亲口说的……日后……日后可不能翻我旧账……”
日后。他若是离开,也不知何时回来?沈如锦忽然怔了。
“好。我日后绝不翻你旧账……”
盛怀新轻轻地吻了下来……
良久后,沈如锦道:“你去过小曹王庙吗?”
盛怀新握着她的手,慵懒地道:“小时候陪娘去过。你想去吗?”
沈如锦但笑不语。
两人在软绵的被子里头,一边款款说话,一边听着这声鞭炮声一直连绵不断。
嘉兴的风俗,在年初一这一天,大人小孩都穿新衣服。
沈如锦和盛怀新亦是。
盛夫人远远见两人一前一后地过来。儿子盛怀新穿了宝蓝色的棉长袍,面如冠玉,挺拔如松。媳妇沈如锦则穿了绛红色的元宝领棉袄裙,端庄得体。
盛怀新走在前头。沈如锦落后他一两步的距离。盛怀新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似怕她走丢了似的。
两人这么缓缓而来,恍若一对金童玉女。盛夫人只觉得这整个嘉兴城里再没有比自己儿子媳妇更登对得了。
当天夜里,她把心里头的这些话告诉了老爷盛斯年。盛斯年听后,一阵大笑:“夫人啊,你这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典型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心理。”
盛夫人如今是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听老爷这般说,她半分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接口:“是啊。我就是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
当年,此乃后话,不提也罢。
盛怀新和沈如锦来到祠堂不久,二叔盛斯良三口也到了。盛怀新和沈如锦向他们行礼问了好。盛怀霖也跟他们见了礼。
不多时,三叔盛斯文也来了。一家人便齐聚起来。
盛斯年带着众人在蒲团上跪下来拜天地祖宗。
而后,大家便去了大厅。
路上,盛怀秀便笑嘻嘻地挽着沈如锦的手,道:“大嫂,等下我要给你和大哥拜年。”
盛怀新笑:“怀秀,你是真心给我们拜年呢,还是想着我和你嫂子的拜年红包?”
嘉兴历来的规矩,小辈们一个一个向长辈拜年,长辈们要给未成年小辈拜年钱。
盛怀秀调皮道:“你猜?”
盛怀新道:“我看是想着拜年红包。”
盛怀秀笑:“那是当然。”
盛怀新道:“后日是初三。卞伯伯会带学衡来给爹拜年……到时候爹娘和大哥大嫂肯定也会给学横红包……”
盛怀秀顿时羞地跺脚,道:“大哥……你太坏了……”
过年这几日,盛家极忙碌。亲戚朋友来拜年,吃年酒。盛斯年亦带着盛怀新出去拜年,吃年酒。
这一晚,盛怀新又出去了。
沈如锦和小姑子盛怀秀在盛夫人屋里用了晚饭后,又待了许久,也不见盛怀新回来,便告辞回房了。
年节这几日,盛家往日的规矩都不讲了。
佣人帮佣在夜里聚赌,打麻将,玩牌九。听盛怀新说,平日是绝对不许的。但到年节这个时候,爹盛斯年也是不管了,形同默许。
还说,每年这时候,三叔盛斯文还会坐庄推牌九。从年初一到元宵节,每日不间断,但回回都是输,形同撒钱。佣人们赢了钱,那自然可开心了。三爷长三爷短的围着三叔。所以啊,三叔在盛家佣人们这里是最受欢迎的。父亲盛斯年和二叔盛斯良都得靠边站,根本不能比。
夜里,沈如锦睡得正沉,忽地察觉到了有温软湿热之物在触碰自己的唇,呼吸间俱是浓浓的酒味……随后,耳畔便传来了低哑的声音,有人在唤她的名:“如锦……如锦……”
是盛怀新。
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任他为所欲为。
盛怀新扣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
灰蒙蒙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色正一点点地亮起来。
盛怀新默默起身。沈如锦侧身睡着,似睡得香香沉沉。
盛怀新默默地凝视了她。
半晌后,他从柜子角落里拿起了包裹,离开。
关上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床幔低垂,悄无声息。
他不知,沈如锦与他一样,皆一夜未眠。
所以他一掀开被子,沈如锦便知道他要走了。
沈如锦一动未动,听得他起身穿衣,拿着包裹离开。她睁开眼,隔着床幔,只看到他的背影,一踏出房门,两扇房门掩上便再也瞧不见了。
盛怀新来到了爹娘的院子,在屋子外头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爹,娘,不孝儿又要不辞而别了。父母恩,深似海。养育情,重如山。操劳苦,数不尽。教养累,报不完。请爹娘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
“爹,儿子答应你。等推翻清廷,革命成功的时候,只要儿子还活着,儿子便留在盛家,跟爹您学习经商,发扬我们盛锦记的招牌。到时候,爹您说什么我都听,打我骂我,我都不会有半分怨言。赶我我也不走了。”
漆黑屋内,站在窗口的盛斯年听得老泪纵横,他在心里默默叮嘱:“怀新,我的儿啊,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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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梅子觉得这一章才是真正的圆房:)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