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
气候一日日地暖和了起来。转眼便到了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时节。
沈如锦除了跟着婆婆盛夫人打理盛家大小事情外,经常会拿本书坐在窗边看书。恍若回到未曾认识盛怀信之时。
可是穗儿却发觉的不对劲。
以前吧,小姐看书,那是真的看书。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可如今看书,却只是拿着书怔忪失神,神游天外。
看来……是在想姑爷吧。
正月十六,姑爷盛怀新离开。
此后音讯全无,盛家便再度与他失去了联系。
盛夫人身边的菱嫂经常给小姐送补品送吃食过来,还时常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打听:“穗儿,少奶奶最近都好吧?吃饭……胃口都好吗?”
小姐心事重重的,茶饭不思,并没有什么胃口。穗儿如实相告。
菱嫂听了后,关切异常,叮嘱她要时时注意。还说有什么事情,让她第一时间来告诉她,告诉盛夫人。
穗儿自然连声应下。
可除了经常发呆外,小姐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对劲。
这一日下午,菱嫂来唤沈如锦去盛夫人那里,说是盛家世家好友许夫人,范夫人来,说是想见见她。
沈如锦便换了衣服,跟着菱嫂来到盛夫人的屋子。
一进屋,便见盛二夫人盛金氏也在,另有两位衣着打扮富贵的两位夫人。盛夫人一一引荐给了沈如锦。沈如锦行礼问好。
两位夫人第一见面,都按嘉兴的规矩准备了红包。
沈如锦推迟不敢受。盛夫人笑吟吟道:“这是两位夫人的心意。你收下吧。”
沈如锦这才双手接过,道谢了一番。
盛夫人等四人说了一会儿话,范夫人便提议打麻将。
盛夫人素来不玩这些,只说手生。
范夫人笑:“怕什么?你还有媳妇在。实在不成就换如锦吧?”
四人便入座打麻将。
沈如锦见状,便告辞了出来,带着穗儿去了厨房,准备给盛夫人等人准备些吃食。
穗儿问:“小姐,你准备做什么点心?”
沈如锦:“准备两个吧。小馄饨和红枣糕。”
“小馄饨倒是容易一些。红枣糕是颇费时间的。”
一进厨房,穗儿便跟厨房里头的人要了食材。那管厨房的人见了是少奶奶,忙不迭地开箱开柜把穗儿要的食材都拿了出来,堆在了厨房大木桌上:“少奶奶,穗儿,你们有什么事情使唤我便成了。”
沈如锦先与穗儿两人把红枣去核,放在锅里蒸熟。又打了鸡蛋,把面粉在大碗里头筛了几遍。之后,把熟了的红枣压成糊状,再倒入大碗里,加了红糖蜂蜜搅拌均匀。
最后,便把大碗搁在了蒸笼里头蒸。
在蒸的空档,穗儿已经把肉切成了碎,沈如锦往里加调料。在搅拌肉馅的时候,沈如锦而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觉得肉馅有种异样味道直冲鼻尖,令她胃液翻涌,想吐。
她以为是厨房里太闷了的缘故,忙把碗塞给了穗儿,然后自己走到了门口,呼吸了片刻,把胸口的那股呕吐感压制下去。
穗儿见状,抱着碗走了过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穗儿,你闻闻,是不是肉坏掉了?”
穗儿把碗凑到鼻尖,嗅了一会儿,抬头道:“没有坏掉啊。这肉新鲜着呢。”
“为什么我闻着觉得不对劲?这味道太难闻了……”沈如锦蹙着眉头,接起碗又闻了闻。只觉一股掺合着油腻和腥气的肉味直冲鼻尖。下一瞬,胸口又开始难受了。她忙把碗塞回给了穗儿。
“没难闻啊……小姐,肉味不就是这样的味道吗?”
“是吗?我怎么觉得不对。闻着就觉得难受。”她又低头瞧了瞧。好在这股异味还尚可在忍受范围。她便吩咐穗儿,“你来调味吧。我看一下红枣蒸糕蒸得怎么样了?”
小馄饨的难度并不高。沈如锦和穗儿两个人很快便裹好了。而后扔进了沸腾的热水里煮了到小馄饨全部浮起来便好了。
等小馄饨出锅盛碗里,红枣糕也好了。她又特地泡了四杯蜂蜜水。
沈如锦便带了穗儿和厨房的帮佣一起给盛夫人等人送去。
盛夫人等人打了大半个时辰,虽不至于饥肠辘辘,但都有几分饿了,见了小馄饨和红枣糕,都极有食欲。
范夫人等人尝了小馄饨,对着盛夫人和盛二夫人盛金氏赞不绝口:“如锦是个孝顺的。又心灵手巧。今儿,我是沾了你们的光了。”
许夫人嗜甜,喜欢如锦做的红枣糕,问道:“我家里头也经常用这个红枣糕。可你做出来的更为香甜。你是怎么做的?”
沈如锦说了食材,做法,道:“我在里头淋了些蜂蜜,所以可能吃着稍稍有些不同。《本草纲目》里头记载:蜂蜜生凉热温,不冷不燥,得中和之气……食之,对身体有益,能够调补脾胃,润肺止咳……夫人有些小咳嗽,多吃几块……”
许夫人一听,更是欢喜,转头对盛夫人道:“你这媳妇是个有心人……见我咳嗽,你看不止给我泡蜂蜜水,还特地在红枣糕里也个放了蜂蜜……”
盛夫人见自个儿媳妇入得了两位夫人的眼,得了如此多的夸赞,也觉得面上有光,笑容满面,但嘴上还是矜持地谦让了一番,只说是如锦应该做的。
她见如锦娉娉婷婷、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侍候,顿时想起了大年初一儿子盛怀新与媳妇一起走路的那个画面。一时,对儿子盛怀新的思念之情大起。
而此时的盛怀新正在北京某个租来的小四合院里与人密谋事情。
周钟岳:“如今清廷为了蒙蔽愚弄百姓,说什么预备立宪……还不是用他们皇亲贵戚和原来的朝廷班底……换汤不换药……”
盛怀新道:“清廷立宪,是以假文明之名,行野蛮之实。目的就是为了继续他们的统治……”
吴元塘:“我是读孔孟书的,也曾应科举。我原先主张改革,赞成立宪的。可是一年有一年,眼睁睁地看着清廷越来越腐败,越来越弱懦无能……如今我已经对清廷失望透顶,再不相信他们任何的一言一行,也难以容忍下去了……他们说要改革立宪,不过只是蒙蔽视听,是另一种愚民的手段而已……如今的排满之道,要么暗杀,要么革命。暗杀为因,革命为果,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清廷立宪骗局施行,必将阻碍全国各地的革命活动。所以,这次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我们一定要采取刺杀行动,把他们的这一诡计扼杀在摇篮里……”
盛怀新和周钟岳都表示赞成。
吴元塘道:“我们先打探情况……至于火药洋枪和炸弹只有等会里的安排了……这次刺杀能不能成功,火药洋枪和炸弹是重中之中。希望会里可以给我们弄到的武器。”
数日后,北京的荒郊野外
盛怀新周钟岳和吴元塘正在按会里同志郭守仁拿来的炸药等做实验。
“这是我们会里留洋回来的同志自制的撞针式炸弹。只要按下后,撞到物体,就会发生爆炸……大家可以试试……”
周钟岳拿起一颗炸药,朝山坡处用力扔了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响起,远处的山坡已经炸开了洞,泥石四溅,枝叶齐飞。
吴元塘大声喝道:“好。”
“怀新,我们也来试试。”
……
经过试验,发现炸弹性能良好,足可以做暗杀之用。
众人不觉喜出望外,对暗杀之事又多了几分把握。
四人回到了租来的民房,开始详细策划暗杀之事。
北京正阳门火车站,人流涌动,暗哨密布。
盛怀新周钟岳和吴元塘三人乔装成仆人。他们低着头,做出一副畏畏缩缩谦卑顺从的样子,混在人群中。
户部侍郎戴鸿绅,兵部侍郎徐世盛两人一见面就在作楫寒暄:“徐大人好。”
“戴大人好。治公爷等人可来了?”
说话间,只见又有轿子来了,下来的人是湖南巡抚端正。
两人便上前见礼:“端大人来了……”
端正作楫道:“两位大人好。”
不多时,镇国公载治带着大批的随员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车站。
“我等奉太后之命出国考察宪政,须得竭心尽力,学其精髓……”
“下官遵命。”
“治公爷,火车马上要出发了,请您上车吧。”镇国公载治身边的贴身随从前来禀报。
“各位大人请登车。”
“治公爷请。”
镇国公载治在四位大人和大批随员的拥簇之下,登上了火车的专属包厢。
专属包厢富丽堂皇,又清清静静。
另外的几节火车包厢简陋至极,人们在你推我攘中艰难地各自寻找自己的位置后,纷纷又与火车外前来送行的人挥手。喧闹嘈杂,一片乱哄哄。与镇国公载治等五大臣的包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盛怀新周钟岳吴元塘三人分从三个方位从后头挤上前,想要穿过了乱哄哄的送行人员,挤上了五大臣所在的包厢。
盛怀新不小心挤掉了一人的帽子,他忙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人本是做男装打扮的,此时帽子一掉,满头秀发便倾泻而下,她捂住了头发,气恼地转过头,拦住了他:“喂,对不起就算了。你给我把帽子捡起来……?”
盛怀新今日有重大任务在身,不愿多生事端,便弯腰捡起了,递给了她。
就这么耽搁了一小会,吴元塘已经穿过了送行人群,率先上了火车,来到了五大臣的包厢外。
门口站了五位随从,为首的一位警觉地拦住了他们:“你是哪位大人随从?”
吴元塘恭敬地回道:“小的是治公爷府里的。”
那随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周钟岳,失声而笑:“我就是载公爷府里的。我大哥是治公爷的贴身侍卫。我怎么瞧着你面生地紧……从未见过你……”
吴元塘已知不秒,忙赔笑道:“原来是自己人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小的是新进府的。”
那随从闻言,顿时怀疑了起来:“是吗?新进府的”
镇国公府邸森严,能做治公爷随从的绝大多数都是忠心耿耿的家奴,世代在镇国公家里为奴为仆,很多打小都认识。
“可不是。属下有要事要禀报治公爷。”
“要事?有什么要事?你告诉我,我去禀报治公爷。”
吴元塘道:“事关机密。小的不敢随便透露,只能禀报治公爷。。”
那随从听他这么一说,倒怕真有要事,万一在自己手里耽搁了,自己也承担不起,便对身边几个人道:“我去禀报治公爷。你们按规矩,搜他的身。”
边上的几个随从便过了来。刘元塘忙堆笑道:“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吧。”
其中一位道:“今日有五位大人在。除了这五位大人外,所有人都必须搜身……”
吴元塘便知大事不妙,推开了其中一人,拔腿朝包厢里头跑去。随从们已知不对,从后头追了过来,嚷嚷道:“有刺客……有刺客……”
“快保护治泽公爷和四位大人。”
包厢里,镇国公载治等人闻言,惊慌失色,仓促起身。几位贴身侍从各自拔刀,把大人们团团护卫住。
那镇国公府府邸的随从因要禀报,走在前头,闻言迅速转身,一把拦住了正朝他这头跑来的吴元塘。两人立时扭打了了起来。
吴元塘一边与那人打起来,一边伸手想从怀里掏出了撞针式炸弹,扔向六大臣。
这时,正置火车头和车厢接轴,只听“砰”的一身剧烈撞击,车身被撞得猛然后退,车上所有人员都随之摇晃,站立不住。
吴元塘他手里摸到怀里的炸弹,方才掏出,正欲扔出,却被这一剧烈摇晃破坏了。几个随从已经飞扑而上,其中一个人牢牢地捉住了他的手。
……
盛怀新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五大臣的包厢响起。是他们自制的炸弹爆炸了。
车厢的铁皮木片等物炸得飞向火车外的人群,引起了众人一阵此起彼伏地惊声尖叫。
“有刺客……”
“快逃。”
“快逃命……”人群顿时推攘了起来,乱成了一锅粥。
周钟岳此时已经上了火车,听得爆炸声,便快速用目光寻找盛怀新。盛怀新亦是。两人目光隔着拥挤混乱人群在空中交汇。
只一眼,盛怀新便已经知道周钟岳的意思了:快走。快离开火车站!
两人迅速移开目光。周钟岳跟随着简陋火车包厢里的人从火车车窗跳下,随着人群往火车站外头跑去……
盛怀新牵挂吴元塘生死,想挤上五大臣的包厢瞧个究竟。却见刚刚被他弄掉帽子的女子也跟着他往上挤。
“让开。”
盛怀新一把拉住了她:“上面出事了……你上去干嘛?”
那女子焦急异常:“我去看我爹。你给我让开!”
另一头,火车站里五大臣的人马和暗哨人员纷纷反应了过来,大批人马潮水般地朝火车围拢了过来:“快捉拿刺客……捉拿刺客……”
“包围火车站……捉拿刺客……”
“包围火车站……”
“捉拿刺客……”
……
吴元塘当场以身殉国。
与他搏斗扭打,抓着他的几个随从也一起炸死了。
以镇国公载治为首的五大臣因离与被炸的距离远,都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无性命之忧。之后,五个人在随从的护卫下,都各自匆匆逃离了火车站。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奉命出洋考察宪政的朝廷重臣竟然被炸,一时间,朝野震惊。
慈禧太后闻讯后,下了懿旨,命京城戒严,全城追查搜捕行刺之人的党羽。并将刺客暴尸陈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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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清末刺杀五大臣案是一个真实事件。这起刺杀案的革命志士是安徽桐城人吴樾。这个被称为“掷向清廷的第一弹”的大案,虽然没有取得成功,但在当时却极大了鼓舞了革命志士的斗志。这个文里面刺杀五大臣时间跟真实时间虽然发生在同一年,但是具体的几月几日是对不上号的,还有人物也化用了。“排满之道,要不暗杀,要么革命。暗杀为因,革命为果,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这几句话都是出自吴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