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新与吴元塘周钟岳三人在这次刺杀之前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他被清廷的人拦下绑住后,觉得这次落入敌手,除了咬死不承认这一条外,也别无他法了。
可想不到竟然因为阴错阳差地撞到了兵部侍郎徐世盛的女儿,得她出言相救而逃出火车站的包围圈。
这真是完全没料到之事。
从火车站出来后,盛怀新便赶回了租来的小四合院,取走了众人的物品,以免到时候牵连到无辜的房东。之后,他便找了个最好的客栈住下。
天子脚下,朝廷命官竟公然被炸,可谓石破天惊,慈禧太后震怒,当即下令京城戒严,命人限期破案,追查行刺之人以及其党羽。
盛怀新便躲在客栈不出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可即便如此,他第二日便从门房那里得知,火车站刺杀五大臣的刺客当场殉节。门房说得绘声绘色,说刺客如今在城门口被陈尸,好多人都去看过,说肚子炸裂了,肠子都流了出来,手脚也都断了,死状极惨。但叫人觉得奇怪的是,头颅完好无损,依然怒目圆睁。还说什么朝廷的人给刺客涂了药水,让他的尸体不腐烂,还用了西洋盒子把刺客拍下来,印了很多份出来,现在朝廷拿着照片在京城里头四处查。估计很快便会来客栈查问。
盛怀新听闻后,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他又在客栈里藏了数日,中间也遇到了朝廷的巡警拿了照片来门房查询。
吴元塘没来过这个客栈。门房自然说不认识。
第七日,盛怀新去了城门口。他留心观察,便察觉到了异样。城门口有一队清廷人马把守,远处还有不少暗哨装扮成路人的模样,来来回回地走动。
可见这里是个陷阱。倘若有任何轻举妄动,正好如了清廷所愿。
盛怀新躲在指指点点的人群里,远远地走过。元塘果然如门房所说,在如此剧烈的爆炸中,他的面部完好无损,神情刚毅,怒目圆睁,栩栩如生。就仿佛元塘活着的时候与他们谈论起清廷,说清廷像被人打断了脊梁一样,国不像国,恨其不争时候的模样。
可见炸弹爆炸那一刻,他是带着对清廷懦弱无能的一腔怒火,壮烈赴死的。
只是刺杀失败,元塘死不瞑目。
盛怀新在心里暗暗发誓道:“元塘,今日是你头七。你曾说过,手持三尺剑,割尽满人头。你放心去吧,我和会里的同志们一定会秉承你的遗志,继续刺杀我们名单上的目标的。”
而今日,本是三人事先约定好的日子。当时说,倘若刺杀成功,三人分散藏匿城中各处,等风声渐平息,再到约定的时间地点碰头。
盛怀新从客栈出来,来到了三人约定的茶馆。
可惜,元塘已经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盛怀新和周钟岳一番交谈,道明了这半个月的行踪。
盛怀新道:“元塘说,这次的刺杀,不成功,便成仁,不达目的,誓不生还。他做到了真正的慷慨赴大义,视死忽如归!”
周钟岳:“可惜清廷毒辣,设下了圈套,你我还有会里的同志们都不能出面替元塘收尸骸……”
“元塘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时常说快死快生,再来击贼……”
“听说慈禧太后在颐和园被吓破胆了,怕有人去行刺她……她一面命全城戒严,严查刺客,一面将颐和园的宫墙在原有高度上加高三尺,并增加了驻军日夜巡逻……”
“清廷如今成立了巡警部,这次火车站的事情,就由新成立的巡警部介入调查,并审理……”
周钟岳道:“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盛怀新:“你我继续分散隐蔽。同时联系会里的同志,听从指令,再做安排。”
周钟岳:“好。”
嘉兴城,盛家
盛夫人带了菱嫂来到了儿子媳妇所在的小院。穗儿正在晾晒衣物,见了盛夫人和菱嫂,赶忙过来行礼问好。
盛夫人见了她手里拿着的衣物,顿时眼睛一亮:“这是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吗?给我瞧瞧。”
“是。这是小姐做的。我瞧着今天太阳大,所以就洗了一下。”
这是件斜襟款的系带小上衣,小袖子,小上身,盛夫人见了只觉得又可爱又欢喜,心里的快活便如地底下的泉水,不断地往上冒。脸上的笑亦是,真真是止也止不住。
她只见上头的针脚绵密,显然是媳妇如锦用足了心思做的。
一进屋,果然便见沈如锦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头拿着针线在缝制……边上的椅子、桌上都搁了裁剪好的布料,零料,还有几件未完工的小衣服……
“如锦,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千万不要把自己给累着了……”
闻言,沈如锦忙搁下了手里的小衣服起身:“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平日里,盛夫人一早都是要处理家里的各种琐事,初一十五则是要去寺庙进香拜菩萨,所以上午多半都是不得空的。
“坐着别动……别动。不用起来……”盛夫人忙拦着她,道:“菱嫂说你昨儿旁晚吐得厉害,所以娘一早让厨房的人给你做了两个小点心,又让菱嫂去买了些蜜饯干果……你要是吐得厉害,就吃几颗酸梅止吐。若是吐了之后觉着饿了,便用些小点心垫垫肚子……”
想不到婆婆竟然想到如此体贴周到,沈如锦感动万分:“谢谢娘。”
“你要注意身子,要好好休息。孩子的衣服,得空就做件玩玩。但千万别把它当做正事来做……这些事情娘会安排好的。最近不正好换季要做衣服,裁缝师傅来的时候,娘关照他一并做一些……”
“娘,我不累……不用叫裁缝师傅做……我自己就可以。”
盛怀新离开后,便音讯全无。
她嫁进来后,因盛怀新逃婚,两人连见都未见过,她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这个素未谋面的相公,但是仅仅是偶尔而已。毕竟两个人是全然的陌生人。谁会经常对一个陌生人牵肠挂肚呢。
她一个人住这个小院落,关起门来,便只有她和穗儿两人而已。盛夫人因儿子盛怀新逃婚,自觉对这个媳妇有愧,便也没多立规矩,只让她在小院里做些自己的事。
沈如锦得空便焚香看书,煮茶画画,清净自在。除了每日给公婆晨昏定醒,偶尔做点吃食送到公婆二房三房的长辈这里外,便只觉是在娘家一般无异。
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她与盛怀新一起逃难,一起在南北湖的小楼住了两个月,两次照顾受伤的盛怀新,陪着他一点点地康复,两个人亦在这中间一点点地接触接近。她不知盛怀新对自己是什么感觉?但这些日子以来,盛怀新的谈吐,盛怀新说起时局的慷慨激扬、痛心悲愤和长吁短叹,盛怀新偶尔流露出来的反清爱国思想,盛怀新的报国之心,盛怀新的大义凛然,无不激荡着沈如锦的心。她知道了他为什么要逃婚,也知道了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如今,她对盛怀新除了普通妇人对相公的一腔柔情外,更是知他敬他重他。
然盛怀新这一去,直到如今却毫无只字片语寄来。沈如锦日日心头牵挂。怀了孩子,更是对他日思夜想了起来。她想告诉他怀孕之事。可是问了婆婆盛吴氏数次,都只说怀新现在忙着读书。她见婆婆对盛怀新所做之事半点不知,便知公公盛斯年一直瞒着她。于是,她又找了机会去问公公。但公公盛斯年表示他现在也不知儿子盛怀新在哪里,,更不用说通信了。她只好行礼告退了。
临走时,公公盛斯年却关照她:“如锦,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你和怀新的孩子。”
沈如锦自然是应了声“是”。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盛怀新,她只好每日尽量的多找一些事情做,让自己忙碌起来。
“如锦,这是你头次怀孩子……你千万不可粗心大意……”盛夫人顿了顿,道,“我们盛家如今子嗣单薄。我当年生了怀新后,后来也曾怀过数胎,可总是留不住……一直到那年怀上怀秀……”
“你三婶也是。当年怀了二胎都没有保住,第三胎的时候好不容易保住了……但后来却……”盛夫人叹息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三婶啊,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性子也好,和顺温柔……当年与你三叔感情极好,但凡有什么事,两个人都出双入对地来来去去……老夫人当时还健在,看着他们两个人,总是笑眯眯地说我们盛家的这对金童玉女……那时候你三叔也不是现在这样子混不吝的。他读圣贤书,吟诗作对,出口成章……老爷总说,老三你这么用功,想来是要给咱们盛家中个状元回来吧……你三叔总是回,是,听大哥的话……后来啊,你三婶走了,你三叔伤心欲绝,茶饭不思,连圣贤书也不读了,变了个人似的……”
“所以,如锦……你千万不要嫌娘唠叨。娘只是关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沈如锦微笑道:“娘都是为我和孩子好。如锦都知道。”
盛夫人拉起了她的手,拍了拍:“娘这把岁数了,如今是什么都不想了。就盼着啊,你和怀新给我们盛家开枝散叶,多生下几个孩子。娘以后啊,就含饴弄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