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朱玉堃大夫面对着焦虑不安的盛斯年道:“少夫人这回落水受惊,兼挣扎间使力脱力,幸得如今天气炎热,不至于寒气侵体……我先开一副定惊保胎的药与少夫人服用……但此番情势凶险,能否保得住腹中的孩子,只能看少夫人与这个孩子的缘分了……”
盛斯年急道:“玉堃兄,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这个孩子啊。”
“斯年兄,你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但……”朱玉堃道,“但实不相瞒,若我这一帖药下去,不见起色的话……我怕是医术浅薄,无能为力了……”
闻言,盛斯年顿时心里一沉。
而沈如锦的房间,盛夫人、盛二夫人和朱宜慧守在床头。
盛夫人见媳妇沈如锦昏厥着,脸色惨白,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血液似的,无一丁半点的血色。人又不时抽搐。她只觉得心慌惊惧。于是,只一个劲地双手合什:“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媳妇如锦和她腹中的孩子平安无事。”
又一个劲地自责:“都是我不好。要是没带如锦去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了……”
盛二夫人在一旁劝她:“大嫂,你不用自责。大家都没想到好好地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朱宜慧亦附和宽慰道:“是啊。盛夫人。这件事情是个意外。”
盛夫人心里头害怕,便捉着朱宜慧的手一个劲地确认:“宜慧,你说我们如锦和腹中的
孩子会没事的吧。啊?!”
朱宜慧来了之后,已经给沈如锦把过数次脉了,察觉到沈如锦的脉象极其不稳,有滑胎
流产之兆。她心里也无半点把握,但不好明说,只好一个劲地宽慰盛夫人道:“少奶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盛二夫人:“大嫂,你放心。有宜慧姑娘她爹朱大夫在。这朱大夫在我们嘉兴城,那可
是一等一的大夫。人称朱一帖。如锦啊,只要吃了朱大夫的药,保管立刻好起来。”
盛夫人:“宜慧,上次如锦得你照顾,才得以恢复。这回你可否也留下来,帮我照料她?”
朱宜慧点头:“好的。夫人放心。我留下来照看少奶奶。”
盛夫人见她应下,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稍稍落下来一些。
之后,菱嫂和穗儿把朱大夫的药煎了端过来。朱宜慧一勺一勺地喂沈如锦服下。
但服下后,沈如锦依然不时地抽搐,显然她虽然昏迷不醒,但十分不安。
这样下去怕是要糟糕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要让沈如锦把心神定下来。
可她现在不省人事,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安心定神呢?!
此时,盛夫人去了佛堂,焚香拜佛。盛二夫人则也回自个院落去了。房内只剩下了穗儿,菱嫂和她三人。朱宜慧环顾四周,无意间看到了架子上的几本书。她目光一顿,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有了一个主意。
朱宜慧转头道:“穗儿,怀新少爷用过的物件都放在哪里?你去给我取两件他穿过的衣服过来。”
穗儿不知为何,但还是照朱宜慧的吩咐,去柜子里取了两件姑爷初冬里穿过的薄棉袍子。
朱宜慧接过后,把其中一件折好成块状的袍子,搁到了沈如锦枕边。另一件,则把扣子解开后,盖到了沈如锦身上。
穗儿和菱嫂见状,都十分不解。
朱宜慧也不多加解释。她只在一旁仔细观察沈如锦的反应。
大半个时辰之后,穗儿都发现了不同:“宜慧姑娘,小姐好像不怎么抽搐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是不是好现象?”
朱宜慧仔仔细细地又把了脉,方轻轻地点了点头:“脉象比先前平稳了一些。确实是好现象。”
菱嫂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念了佛:“谢谢菩萨保佑。谢谢菩萨保佑。”
朱宜慧又道:“穗儿,你再去拿一件怀新少爷的衣服过来。菱嫂,你来我帮一下。”
而后,朱宜慧在菱嫂的辅助下,帮沈如锦翻了个身。她把穗儿新拿来的衣服,塞到了沈如锦手里,让沈如锦抱着那件折好的衣服睡着。
穗儿觉着奇怪,忍不住问:“宜慧姑娘,小姐难道是因为姑爷的这几件衣服好起来的吗?”
朱宜慧道:“以少夫人落水后神志不清、昏迷抽搐的情况,我爹肯定是开定惊安胎保胎的药。可是,她服下后却依旧颤抖不已。可见她此番落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在昏迷里头都如此的惊恐不安。所以,我想起了怀新少爷用过的东西。那些上面留有怀新少爷的气味。少夫人闻了之后,或许会觉得是怀新少爷回来了,此刻陪在她身旁,会令她感到安心放松也说不一定。所以,便试了试。”
如此一解释,穗儿和菱嫂自然都明白了过来。穗儿感激万分:“宜慧姑娘,您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了。小姐不省人事,闻着姑爷衣服上的气味,定是以为姑爷回来了,在陪她。所以她安心了,不怕了,就好转了……”
朱宜慧道:“其实我起先也只是试试而已,并没有任何把握。如今少夫人脉象平稳了许多,显然是凝神安心了。这应该是服了我爹的药等各种情况一起作用的结果……”
北京城
“砰”一声,盛怀新转身的时候,把照相馆摆在几上的一盆花给撞倒在地。瓷盆顿时跌碎成片,泥土和花叶散落一地。
周钟岳见此时店里无人,便也不再伪装:“怀新,你没事吧?”
盛怀新摇头:“我没事。”
周钟岳:“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盛怀新也是一副纳闷表情:“我也不知道。心里头总觉得有些惶惶的。真是奇了怪了。我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就算在咱们行动的时候,我也不会这样子……”
周钟岳:“是不是因为昨晚咱们的行动未成?你很是惋惜。所以在想着谋划下一次行动?”
盛怀新:“我确实在想下一次的行动计划……但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两人压低着声音,一边说话,一边收拾。
忽然门口有人道:“店里有人吗?”
这声音莫名熟悉。盛怀新起身迎了出去,只见门口站了三个人,中间一位身着白色西服的男子,娇憨动人的一张脸,不是徐瓷碧是谁?!
三人见了他,亦同样惊讶:“吴文藻,怎么是你?!”
“呀,这不是是载沁兄,绪仁兄和……徐少爷吗?”盛怀新记得徐瓷碧喜欢旁人称呼她为徐少爷。
“我们听说这大街上开了个西式照相馆,说老板和伙计照相技术好,客似云来,生意兴隆……所以约了我哥和载沁过来瞧瞧。竟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徐瓷碧进了照相馆,四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又盯着盛怀新,道:“难不成你就是这照相馆的老板?!”
“在下正是。”
徐瓷碧奇道:“吴文藻,你打哪里学来这洋人照相技术的?”
盛怀新:“我有一族兄,因为父亲思想开明,得以在上海的圣约翰大学读书。他在学校得了洋人教员的教导,学会了照相。后来,又托了那洋人教员买了一个相机回家。我见了,觉得好玩,又好奇得紧,便让我族兄教我照相洗印之法……一来二去的,便学会了……”
徐瓷碧似解惑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觉着奇怪:这照相技术连留过洋的人都不一定会,心想着你怎么学会的呢?”
盛怀新请三人来坐下,吩咐了伙计定成(周钟岳)沏茶,而后详详细细地加以解释:“我因与家中老父吵架,偷偷离家。眼见着囊中银两一日一日地少下去,心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没钱了,势必得返家。所以一直在想有什么生财之道。可是我一直读圣贤书,也不曾考取功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真正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实在如同废物一般,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正焦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恰巧有一日,我在街头闲逛,遇到了几个洋人在拍照,街头的人不知相机为何物,稀奇地在边上围观……遂想,我会这洋人的照相技术,不若想办法去弄来一个洋人的相机,开个照相馆试试?!这是新奇之物。倘若经营得宜,说不定能脱颖而出。于是,咬了牙,花了手里头所有的银钱,去了洋行去买了个相机,又租下了这店铺……幸好……如今生意尚可维持,不然的话,就只能悻悻回家看我老父脸色了。”
载沁和徐绪仁一直站在徐瓷碧边上听着两人交谈,并不插嘴。
周钟岳手脚勤快地给三人端上了热茶。
盛怀新解释完后怕露出破绽,不好多说,便请他们用茶,转了话题道:“你们可是来拍照的?”
徐瓷碧:“是啊。如今在北京城内,你这莎蔓照相馆可是极红啊。我听人说了几次,便想来看看,顺便照张相。”
到了此时,载沁才出声:“我家里也有个洋人的照相机。说给她照相。她不肯。定要来。”
徐瓷碧:“那不一样。难得北京城第一次有人开洋人的照相馆,我这不想来凑凑热闹,照张像嘛。你给我照相,那就一点也不稀罕了!”
载沁闻言,不觉摇头叹气,眼底却是一片宠溺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