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盛怀新对沈如锦道:“用过了早饭,我们去绸缎庄和机房。”
沈如锦心疼他舟车劳顿地回来太辛苦了,道:“你再好好休息两日。过两日再去也不迟。”
盛怀新对沈如锦这般道:“事情宜早不宜迟。虽然爹和大掌柜等人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许久了,有的线索可能都已经不存在了。但咱们还是早些了解,早些查探为好。”
沈如锦闻言,觉着有道理,便也不再多劝了。
事实上,盛怀新是想尽快熟悉绸缎庄和机房。以后的情况,他也不知要怎么做。
可如今,爹盛斯年不在了,留下了娘和妹子怀秀。加上如锦和东青,家里头没有一个男人能主事的。所以,他这个做儿子的是必须要担起这个责任来的。
这些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沈如锦便与盛怀新一起去了绸缎庄和机房,巡视了一番。
在绸缎庄,沈如锦把李庆祥李大掌柜叫进来,让他把绸缎庄的各种情况仔仔细细地与盛怀新说了。
“少东家,自打老东家去后,咱们绸缎庄便失了主心骨,原先的很多绸商都在观望咱们盛家,有些犹豫不决,不敢下订单。所以……现如今绸缎庄的订单只有往年同期的五成左右……”
“少东家,这是绸缎庄的账本……您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随时给您解释……”
盛怀新:“有劳李大掌柜了。你把账本放着。”
“是。少东家。”
而后,盛怀新和沈如锦两人又带着小厮们去了盛家机房。
沈如锦在路上与盛怀新解释道:“这机房原先是孙大掌柜和二叔负责的……孙大掌柜和爹接连去世后,因三叔一力撑我掌了绸缎庄和机房的缘故,年后二叔便撂担子,不再管理机房的事情了……机房一时间便没了人……我见机房无人管事也实在是不成……后来,我看机房的姚宝良办事颇为得利,秉性也不错,便暂时把他提拔了上来做机房的管事……不过,这段日子观察他,还是不错的……倘若你不满意的话,再提拔旁人便是了……”
盛怀新在机房,先是由姚宝良带着去机房,料房,后道,仓库等走了一圈,熟悉了机房的情况。
姚宝良恭恭敬敬地盛怀新介绍道:“少东家,这是料房……丝绸布匹织造所需的物料原料,购买后进来,都是放在着料房的……”
“少东家,这机房是负责咱们绸缎庄接来的订单织造的……如果我们来不及的话,就会放料让底下的小机房去织造……不过今年由于绸缎庄的订单量不足,所以咱们机房的机子也并没有开足……您看,那边那些台都没有开机……如今咱们机房这些开机的机子,大半织造的都是素纺……”
沈如锦在旁对盛怀新仔细地一一说明:“这素纺又分花纺,以轻薄为佳,如今甚为畅销。机房今年的单子基本都是这个素纺。这素纺,有轻重之别。又有素绸,纺绸之分,皆以轻重为判……素绸并无花纹,惟颜色不同,用作衣服之夹里颇多……纺绸则可以衬衫裤,夏季亦可制作夏服,西人以有用以女式衣服者……”
想不到沈如锦竟然了解地如此透彻,想来是做了许多的功课和努力。盛怀新不觉为之侧目。可细想,又不觉心疼。
姚宝良连连点头道:“大少奶奶说的是。”
姚宝良一路引着盛怀新和沈如锦从机房来到了后道,介绍说:“少东家,这里是机房的后道……所有机房织造完成后下来的丝绸布匹包括放料让小机房加工的丝绸布匹都是放在这里,然后让咱们后道的技术师傅们进行检查检验的。有质量的布匹,如跳纱,断纱等小问题的布匹,我们进行补修……但倘如质量问题严重的布匹,我们便会把它裁下来……只有经过我们后道检验没有问题的丝绸布匹,方能送去仓库打包,然后发货给绸商……”
“仓库,顾名思义就是放布匹的地方。里头有一些是往年出问题的布匹,也就是所谓的库存……”
……
两人这样的在绸缎庄和机房巡查了一圈下来,都到了午时了。
盛怀新许久没有回到嘉兴城了,出机房便赏了小厮们一点碎银,说:“你们先去吃点垫垫肚子,然后把这些个账本带回家去。我与少奶奶晚些再回。”
“是。大少爷。”
待小厮们都走了,盛怀新便带拉起了沈如锦的手道:“我们两个人找个地方吃饭去。”
这街道上,人来人往。沈如锦顿时脸红了。
两人肩并肩,沿着街道走着。
而后,盛怀新带着她去了一间靠河道的酒楼:“这家酒楼不错。开了很多年了。里头的酱鸭做的很有特色。”
谁知两人一进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盛怀新,而后把目光移到了沈如锦面上,他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再度看向了盛怀新。
盛怀新已经认出了他,面带微笑地与他打招呼道:“绍祺,你好啊。”
这人便是周祖铭家的周绍祺。
原来啊,周家与邵家结成双份亲家后,走动日近。这一日啊,邵明恩带了妹子邵明芬,周绍祺带妹子周蕊玉四人约了在这酒楼小聚。
周绍祺闻言,一下子便认出了这熟悉的嗓音,脱口而出:“这不是怀新吗?”
盛怀新微微一笑:“是啊。”
“你这满脸胡子的……我竟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同在一个嘉兴城,加上周家原先与盛家走动得极为频繁,所以那周绍祺与盛怀新打小便是认识的。两人最早的时候还是在同一个私塾,跟着同一个夫子念书识字启蒙的。
小时候,两人一度还颇为亲近,一起爬树掏鸟蛋,一起由仆人带着下河游泳,一起玩风筝,吹泡泡,甚至好到同吃一根麦芽糖,头碰头地吃同一碗馄饨,你争我抢,不亦乐乎。
“我的……”
“我的……”
周绍祺:“行吧。最后一个馄饨给你。”
盛怀新:“谢谢你。绍祺。”
只不过,后来年岁渐大,便渐行渐远了。
为什么会渐行渐远呢?!
周绍祺从小被爹娘宠坏了,是个纨绔,打小便吊儿郎当的,不好好念书。而盛怀新则截然相反。盛家家规森严,怕宠出不孝子,败了祖宗几代辛苦攒下来的基业,所以对儿子那从来都是极为严厉,反倒是宠女儿。
盛怀新从小便乖巧听话,自己也喜欢念书,于是刻苦用功,几乎日日都得夫子的夸赞。
因为亲近,周家父母难免会拿盛怀新来与周绍祺做比较,说一些话教训周绍祺。
比如:“你看看人家怀新,书念得多好……今日爹去私塾,先生又当着爹的面夸他了……绍祺啊,你给爹好好争口气……啊……”
比如:“你就不能跟盛家的怀新学学……尽学些不好的……”
长大一些,又比如:“周绍祺,你给我争气一些。你看看盛家的盛怀新,在学堂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了……你呢,哪一门功课是及格的……你以为爹不知道,你天天逃课,去哪里都不知道……”
后来,周绍祺去了妓院被他爹周组铭捉住了,绑了一起一顿好打。
周祖铭一边用藤条抽他,一边骂他:“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
“你看看盛家的怀新,年年都是好学生,年年都由校长颁发奖状……听说啊,明年就要去上海的圣约翰大学念书了……”
“你看看呢……你爹我也没想着你念大学,可你好歹给我好好念点书……可你呢,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如今竟然还学会了嫖妓……你才几岁?!真是气死我了!”
“老天啊,我周祖铭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会生下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周绍祺嘴硬,不肯服软:“那你怎么不去生一个盛怀新出来啊?!那是你没本事。生不出来……你怪我做什么?!”
周祖铭被他气得面色铁青,立时甩了他一个耳光。
周绍祺不甘示弱:“还有我为什么嫖妓?!还不是跟你学的。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周祖铭听了,真真是气得五脏六腑都冒烟,于是下手更是狠且重:“你……你这个不孝子……嘴巴还这么硬……看我不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
周绍祺比牛还犟:“你打啊!你打死我啊!你到底打死了我,再去生一个儿子啊!”
“看我不打死你!”
“看我不打死你!”
“你打死我好了!十八年后,老子我又是一条好汉!”
……
一旁的小厮见了老爷周祖铭的架势都害怕了,赶忙一溜烟地跑去内院把夫人请出来给大少爷救驾。
周绍祺被他爹周祖铭劈头盖脸地一顿好打,屁股都打烂了,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才能动弹。
因这些个原因,加上一个去上海念了洋人的大学,一个在嘉兴城里头与狐朋狗友鬼混,走上了不同的路。周绍祺自然是无法与盛怀新像小时候一样的两小无猜的亲近了。
不过如今两人也大了。周绍祺也是许久不见盛怀新了,便含笑地上前,拍了拍盛怀新的肩膀:“怀新,听说你去东洋留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日才回来的。”
“怪不得我都没听说呢。”
两人寒暄了数句。周绍祺道:“怀新,你们来这里吃午饭?”
盛怀新点了点头:“是啊。”
周绍祺:“这家酒楼生意好。这光景肯定是没有包厢了。赶巧了,我今日定了一个,咱们许久不见了,一起吃个饭。”
“怎么好意思叨扰你和你朋友呢?”
周绍祺热情道:“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说这些个话,见外了不是。今日我请的人啊,你都是认识的……来,你跟我来,一见便知……”
周绍祺这般客气,盛怀新也不好拒绝,便抱拳道:“那我和我夫人就叨扰周兄了。”
“什么周兄不周兄的?怀新,你以前总是唤我做绍祺的。”
“那就叨扰你了,绍祺。”
“这才对嘛!来,咱们上楼。我啊,今日订得是他们这里最好的包厢。”
一推开包厢门,盛怀新怔了怔,认出了那围着桌子坐着的人,分别是邵明恩,邵明芬,周蕊玉。
“明恩,你看看,这是谁?”
邵明恩愣了愣,并未认出是盛怀新。
反倒是一旁的周蕊玉朝满脸腮络胡子的盛怀新两眼,便认了出来,又惊又喜地脱口而出:“是怀新大哥。”
邵明恩闻言,转过了头,只见周蕊玉面露绯色,一双眼如星子坠入里头一般,分外地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