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盛怀新和沈如锦去了机房,把姚宝良叫进了屋子里。
盛怀新开门见山地问姚宝良:“姚经理,上回你说的丝行以往经常以次充好,送一些二等品的丝料到咱们机房的事情……你具体了解多少,可否详细说说?”
姚宝良环顾四周,迟疑了起来。
沈如锦见状,缓声道:“姚经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有什么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是决计不会外传的。你但说无妨。”
姚宝良道:“丝行以往经常以次充好,送一些二等品的丝料到咱们机房的事,事实上机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甚至孙大掌柜在的时候,也都知道……可是连孙大掌柜也都是看破不说破……”
盛怀新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有的人连孙大掌柜都不敢动?”
姚宝良不敢接话。
盛怀新:“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不肯说。那我问你,这个人是我的二叔盛斯良,对吗?”
姚宝良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东家都已经知道了……”
沈如锦道:“只是很多细节我们都不知道。姚经理,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跟我们详细说说。”
姚宝良道:“其实具体我也是不知。但我把所知道的情况跟东家和大少奶奶说说。”
“这丝行以次充好的情况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呢,每次数量都不多,一批货里头会掺和数包,比例不是很高。孙大掌柜与二老爷一起掌管机房,不可能不知。可是这机房和绸缎庄都是盛家的。老东家和二爷平日里兄弟情深……我们都是做工的。哪敢胡乱说话呢。弄得不好,这么好一份工都会丢了。所以,往日里头我们都不敢多说一个字。一直到了去年下半年,出了一桩事情,孙大掌柜才开始接手丝行的工作。”
盛怀新追问道:“去年下半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宝良便把去年李兴庆机房和丁鸿翔机房加工生产的布料发生偷工减料,经纬密度与客供原样相差很大,布料重量都少了很多的事情详详细细地与盛怀新和沈如锦说了。
“后来,这事情听说还惊动老东家……老东家当时还亲自带了孙大掌柜去了李兴庆家的机房。李兴庆大呼冤枉,说是严格按照我们机房拿去的织造工艺单的要求织造的,他并没有偷工减料,是咱们盛家机房要求他这么加工的……后来,孙大掌柜便领了老东家的命令,开始查机房料房和丝行……可这不,还没查出什么结果……孙大掌柜便和老东家一前一后地走了……”
盛怀新闻言,与沈如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已经明白了过来,所以眼中俱是一片水落石出的了然。
从前,盛怀新和沈如锦两人做沙盘推算的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孙大掌柜和父亲盛斯年几乎在同一时间离世。
如今,这前因后果都串在了一起。
看来,这便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正因为有了偷工减料,父亲盛斯年想要详查的事情,所以牵扯出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沈如锦心细,便又问道:“当时发现李兴庆家和丁鸿翔机房偷工减料是什么时候?”
姚宝良道:“东家和大少奶奶若是要知道具体日子的话,我去机房料房的领料本子上翻查一下便知道了。这李兴庆家领了料去做加工,是要签字写上日子的。这时间再往后推几日,便是了。”
沈如锦点头:“劳烦姚经理现在便去。”
姚宝良去了料房领了去年十月之后的领料本子。翻了数页后,便看到了李兴庆的名字。
姚宝良把本子捧到了盛怀新和沈如锦面前:“东家,大少奶奶,您们两位请过目。”
这日期便是在东青双满月之前。
之后不久,在东青双满月之日,爹盛斯年便中毒了。
这已经不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直接就可以推断出,二叔盛斯良便是凶手。
之后,盛怀新再没有说话。
两人从机房出来,路过了热闹的大街。
沈如锦见盛怀新面色沉沉,知道他虽然也揣测过二叔盛斯良是凶手。可是怎么他依然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路过一个木雕摊子的时候,沈如锦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这些个木雕都雕得好活灵活现啊……咱们给东青挑两个带回去……”
盛怀新这才回神,把视线移到了木雕摊上。只见摊子上面摆着雕刻好的十二生肖,个个都栩栩如生……。
“你看这老虎……还有这个灵猴……哪个好?”
“每个都好。你挑自己觉得喜欢的便好。”
“好。”沈如锦便低头给东青挑了起来,她一个一个地拿起木雕端详,从鼠、牛、虎到鸡、狗、猪,每个都爱不释手。
她一边端详,一边递到盛怀新面前给他瞧:“怀新,这个不错。”
“这个也不错。”
……
木雕师傅从手里雕刻的木雕上抬起了头,道:“这位夫人,如果喜欢的话,就把这一套十二生肖都带去吧。这样就不用挑了。且也照顾了我们小摊的生意……如今世道艰难,我们手艺人连口温饱饭都难……”
盛怀新:“好。我们就买这一套十二生肖。”
木雕摊主顿时喜出望外:“好嘞。谢谢您们两位照顾小摊的生意。我这就给两位包起来。”
此时,有三个人经过,边走边在说话:“听说县令曹颂清曹大人因为剿水匪受伤,这两日伤势加重,卧病不起……”
“是吗?”
“这些个水匪真是狡猾……竟能逃过官府的这次剿捕……不止如此,还重创了官兵和捕快们,连曹大人都受了重伤……”
盛怀新和沈如锦闻言,不由地惊愕对视了一眼。
两人两日前去官衙送信的时候看到了曹大人,他虽然绑着绑带,可是精神头颇好,不见半分伤势加重的样子。怎么短短时日,伤势便这么重了,都起不了床了。
这日下午,周蕊玉带了丫头香茗,提了厚礼,来到盛家拜访沈如锦。
沈如锦在盛家的花厅招待她。
两人喝了热茶,说了一会儿场面话后,周蕊玉让香茗离开,而后告诉沈如锦道:“怀新嫂子,谢谢你和怀新大哥的救命之恩。”
沈如锦道:“蕊玉妹妹,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周蕊玉道:“怀新嫂子,你放心。我不会再做投河这种傻事情了。就像您说的,任何事情都会有解决办法的。”
沈如锦微笑赞许道:“那就好。”
原来啊,周蕊玉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父母是不会与邵家退婚的。而她这几日,思来想去的,决定离开嘉兴城逃婚。
但在离开嘉兴城之前,她要郑重地向盛怀新和沈如锦道谢一番,以谢他们两位的救命之恩。
她已经想好了要走。所以,在谢过沈如锦的第二日下午,周蕊玉打发了香茗出去街上给她买吃食,而自己则偷偷地取了一套香茗的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从后门出了周家,遮遮掩掩地去了轮船码头买了火轮船的票。
买票的过程极为顺利。顺利到周蕊玉有些不敢置信。
周蕊玉把票藏在了自己的荷包里,然后便叫了人力车回了周家。
她原路返回,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进了自己的院子。
香茗因为要去城东城西等好几个地方给她买吃食,所以此刻还没返回。
周蕊玉又紧张又激动地紧握着荷包进了自己的闺房,而后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了这时,她把额头抵在门上,方才从胸口舒出了一口长气,放松了些许。
终于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买好票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唯有屋外明亮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静移。
片刻后,周蕊玉也不知怎么地,忽然觉得不对劲了起来。房间里似藏了什么危险的动物似的,她只觉得后背毛骨悚然了起来。
周蕊玉慢慢慢慢地转过身。
下一瞬,她看到了那令她背后起鸡皮疙瘩的物体——邵明恩。
因做贼心虚加上被惊着了,周蕊玉吓得整个人僵住了,手里头的荷包掉在了地上:“你……你怎么在这里?”
邵明恩似一头危险的野兽,徐徐地踱步了过来。
周蕊玉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地接近自己。
邵明恩在离她数寸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你不去茂昌那个房子……我只好来周家找你了……”
自打落水之日后,“死”过了一回的周蕊玉便决定了再不让邵明恩得逞。所以邵明恩派人送信来,她都无视。
本来,邵明恩第二日便要招惹她的。但因邵家绸缎庄这边的绸商单子出了点问题,他焦头烂额的,这几日忙于处理,所以也没顾得上。
待妥善地处置好,他便开始火烧火燎地想周蕊玉了。事实上,邵明恩也觉得奇怪地很,他虽然没成亲,可生意场上捧场做戏也是做惯了的。可是从未有人像周蕊玉一样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是每回周蕊玉一离开,他就想见她了。明明才见过,抱过甚至亲过。可是,他便已经开始各种地想她了。
所以,昨儿与绸商谈妥了解决之道后,便叫了几个粉头,在自家的画舫上招待了绸商。
邵明恩一上船,便开始想周蕊玉了。
喝了酒之后,微醺之下,那更是想得不得了。他想周蕊吁想得恨不得揉她进自己的骨髓里头去。
所以,今日一早,邵明恩便派人送了信来,约了周蕊玉今日午后去老地方。
信送走后,邵明恩便早早地去了绸缎庄,而后早早地在绸缎庄用过了午饭,便来到了茂昌的屋子里。
可是左等右等的,不见周蕊玉过来。
邵明恩是何等人物,他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打上回在周蕊玉闺房里宿了一回后,周蕊玉便不敢再反抗他了。之后,每回她都乖乖地听他摆布,听话去了茂昌家那里。他在她身上也很是用了些手段,他知周蕊玉厌恶,可是每回还不是乖乖受着。
邵明恩等了一多个时辰,便知道周蕊玉今日是不会来了的。
他想她想得不行了,加上因她失约又生气,于是便不管不顾地来到了周家。
这时候,碧嫂子这条线便起大作用了。
碧嫂子领他进了周家,来到了周蕊玉的院子。
可一进来后,却发现院子里和屋子里都无人。
邵明恩便对碧嫂子道:“我在这里等蕊玉便成。”
碧嫂子是周夫人跟前的第一人,自然也不能在这里久候,加上这邵明恩邵大少爷是小姐的准姑爷,再过半个月便要跟小姐拜堂成亲了,这都是一家人,所以碧嫂子也觉得没什么不方便的,便招呼邵明恩入坐,道岔道:“姑爷,您先喝口茶。慢慢等。我就先去夫人那里侍候了。”
之后,邵明恩便一个人等候在了周蕊玉的闺房里。
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甚至还拿了周蕊玉搁在桌上的绣花帕子闻了闻。
反正什么都觉着这屋子的物件什么都好。
其实邵明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周蕊玉的。倘若单单是因为身体需要,那他的渠道多了去了,并不用这样。
可是他只想要周蕊玉她而已。
甚至前些日子,他还用了一些银两,让茂昌把养着的那个绣娘女儿给打发走了。
茂昌回来说,那女人一听他要打发走她,便哭了起来。茂昌还说:“大少爷,她真的是哭得极伤心……还一再地问我,她哪里让大少爷不满意了……”
可是邵明恩却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大少爷,虽然大少奶奶要进门了。可也不用急着打发她走啊……”
邵明恩凌厉地扫了茂昌一眼。茂昌这才止口,不敢再多说下去。
邵明恩只知道自己见了周蕊玉心里就欢喜。见不着她,就想她,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