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西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两难境地。
他生在红旗下,长在知识分子家庭,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尽快开口提醒姜半夏,让她小心一点,不让再让他占到便宜。
可是,这种话实在太羞耻了,他到底该怎么说出口?
总不好说,“姜半夏同志,你的胸蹭到我的手了”,这种话光是想想都浑身发烫。
就在他纠结的这十几秒,姜半夏又牵引着他的手切下了好几片鱼片,于是,他的手臂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绵软柔和。
那是一种很轻的触感,一触即离,要不是他太敏锐都察觉不出来。专注教他片鱼的姜半夏,就完全沉浸在教学指导中,纯洁无辜得让他汗颜。
沈雁西只觉浑身都僵硬了,大脑和上半身的血液不断往下逆流,让他的躯体和器官都不再听理智的使唤。
“停!今天就、就学到这里!”沈雁西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如触到电流般,一下子从灶台边窜到了门口。他不敢面对姜半夏,内心的愧疚自责和羞怯快将他吞没。“我还有功课没做完,先回宿舍了!”
沈雁西空白的大脑编造不出好借口,等说出口时,为时已晚,尽管有点生硬,他也只能冲出厨房门直奔院外,连看都不敢多看姜半夏一眼。
是以,他也就不会知道,姜半夏从头到尾全然是一副懵逼呆萌脸。
方大诚听到动静,从堂屋里冲出来一看,沈雁西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他扭头看向厨房门口的姜半夏,惊讶问道:“半夏妹子,他怎么跑了?”
“说是功课没做完。哪儿来的功课啊,是不是他还给自己布置作业?”姜半夏完全没有怀疑沈雁西的借口,在她看来,沈学霸本身就有点古怪,会自己给自己出难题做着玩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方大诚虽不知具体情况,但稍加分析就知道,沈雁西的落荒而逃肯定跟害羞有关。为了不让好友丢人丢到姜半夏面前,方大诚立马给他打了个圆场。
“嗐,他整天都在做题,想起哪出是哪出,习惯就好。”
“那我就去做菜了,大诚哥,你一会儿记得去叫他来吃饭。”
姜半夏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厨房,只在内心默默腹诽道,不愧是沈学霸,一想到有没做完的题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努力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后天高考呢。
*
沈雁西一路跑回知青宿舍,顾不得回应院里跟他打招呼的知青,直奔院子后方的水缸,舀起一大瓢水就往身上浇。
他身体从内到外都快着火了,比感冒发高烧还难受,最可怕的是小雁西,居然完全不听他大脑的话,让他又羞又恼,简直无颜再面对姜半夏。
今天的他,模糊了历史使命,降低了自身素质,辜负了党和国家,对不起人民群众。可是......
沈雁西浇水的手忽而一顿,他一想到姜半夏甜甜的笑容,脆生生的嗓音,还有软绵绵的触感,他从前自认为美好的品质和崇高的思想境界,全都溃不成军、化为乌有。
为了她,思想堕落了一点,好像也不要紧的吧?
“雁西,你这么热啊,还穿着衣服冲凉?刚刚有你的信,我给你放桌上了,你洗完记得看!”
一名知青响亮的嗓门儿打断了沈雁西,冲了几瓢凉凉的井水,小雁西好歹是消停了,总算能以正常状态见人。
“谢谢。”沈雁西丢下木瓢,向传讯的知青道了谢,快步走回屋子里换下湿透的衣裳,用毛巾擦了头发,等到干干爽爽才肯走到书桌前拿信。
信封上是爷爷的笔迹,比起他走的时候,字迹更虚弱无力了一些。沈雁西心里一阵担忧,匆匆撕开信件,一行一行细细研读。
爷爷这次来信很短,除了让他好好插队、学习农业知识、不要懈怠数理化的进阶之外,就只有一段让他意外的话。
看着看着,沈雁西整个人都僵化了。
【有一事迟迟未曾告知,是我怕你多思多想,乱了心性。如今时机成熟,合该让你知晓。
我原于二十年多年前,与老友口头定下一桩娃娃亲。机缘巧合,你父母有了你、老友也喜得孙女,我便时常在来往信件中提及娃娃亲。
你性格并不讨如今女孩子欢喜,我甚忧虑,是以想真诚与老友商谈婚事。以他的人品性格和相貌,后辈应是坦荡率性、样貌不俗之人。
我身体每况愈下,再思及你父母与外公,心不能安。雁西,若你不反感,我便再次书信一封询问老友意见,若你反感也不强求,姻缘姻缘,终究随缘。
请尽快回信。】
沈雁西捏住信件的手指渐渐收紧,平日对待爷爷和外婆的来信,他一贯是小心谨慎,不肯让边角有一丝褶皱。
然而今天,他无法控制手上的力气,如果目光有实质,他都恨不得把信纸看个对穿。
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爷爷竟然为他订了一门娃娃亲,而且看信上的意思,女方的爷爷似乎并没有拒绝,也就是说,理论上他是已定亲的人。
沈雁西如遭雷击,那他和姜半夏......又算是什么?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想要逆反的心理。
可是爷爷和外婆是他仅存的家人,也是世界上最爱他、最关心他的人,爷爷一向事事都为他着想,拖着病体写来这封信,他又该怎么去反抗这样沉重的亲情?
“雁西!雁西——”
门外传来方大诚咋咋唬唬的声音,紧接着,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走啊,姜半夏喊你过去吃饭了!”
听到姜半夏的名字,沈雁西内心一阵酸涩发胀,复杂的情绪在心间和脑海涌动。他真对不起姜半夏,竟然在没有解决娃娃亲的情况下,就跟她有了那么多次的肌肤接触。
“雁西,是不是家里有事?”方大诚见他神情凝重,紧握着信件不动,赶紧走过去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刚不是还跟姜半夏说,有事要大家一起商量吗?她怎么说来着,咱们四个人能顶一又三分之一个诸葛亮,总比你一个人解决好!”
“嗯,我知道。”沈雁西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神情渐渐恢复淡然,双手抚平信件纸张,心中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