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冬日暖阳,今儿就变了样,灰蒙蒙的天,阴沉沉的云,一副昏黄惨淡景象。分明还是早上,却让人瞧着恍惚以为已到落日余晖。
宋宥琛早早便起来了,煮了粥,又熬了药,端进巫婆婆的屋后,又准备了一碗甜鸡蛋粥和一些小菜,站在徐姨的门口,敲了敲门,不一会,徐茵茵打开了门,歉意地朝他露出一抹淡笑,把粥端了进屋。
唐岫云的体质随了徐姨,都是畏寒怕冷。自从入了冬,几乎没见着徐姨出过屋子。
平日里小和平在屋里待烦了,都是自个儿出屋子,在内宅里到处蹦哒,玩累了才进屋休息。
原本该暖烘甚至有些闷热的屋里一室冰凉。
屋里那大扇雕花窗敞开着,今天的风很细,像绵密的冰针,见缝插针,穿着一身白色细棉睡衣的她坐在窗棂上,长发垂落腰间,背对着他,下颌微抬,似乎在享受着冷风渐渐抽去她身上的暖气。
慢慢靠近的他没看错。
她在享受,享受着体温的逐渐流失。
“你来啦。”她转过头,脸色苍白如纸,且白里透着青,虽然笑意盈盈,可眼里空洞不带一丝温度,看起来诡异地很,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你下来,这么吹着风,肚子不痛了?”宋宥琛知道,她又梦游了。
“嘘,她睡着了。”她葱白段似的手指抵在他唇上,微微叹了一声。
冰棱一般的温度贴在他温热的唇上,让他瞬间蹙起了眉,太冰了。
他往后退了退,捡起被她随意扔到圈椅上的毛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到圈椅上。转身去将大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一点缝隙。
火炉的碳还烧着,他拿着火钳将火撩拨得旺一些。又把一直温着的粥汤拿过来,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
“烫。”她不习惯暖烘烘的温度,这样会让她浑身炙烤一般难受。比起带着温度的粥汤,她更喜欢透心凉的冰水。
“会着凉。”宋宥琛见她喝了大半,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看起来不泛青紫。也就收回了拿着调羹的手。
“她会,我不会。”唐岫云伸出来手,悬空晃了晃,不大喜欢指尖回暖的温度。
“她呀,就是个怂包。一难过就躲起来了睡觉。”唐岫云点了点脑袋,空洞无神的眼眸打量了几眼宋宥琛,似笑非笑地道。
忽的像想起了,道:“啊,我记得你。宋宥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宋宥琛脑海中闪过似曾相识场景。
那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是?”
“唐岫云呀。”只见她空洞的漆黑眸子缓缓地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
唐岫云只瞥一眼便明白他想说什么,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火源远一些,这才慢悠悠地道:“是她,也不是她。”
“精神分裂?”宋宥琛思索了一下,疑问,道。
唐岫云微微怔住了,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不过很快就回了神,再看向他的时候,眸中带着微光,对他产生了兴致。
“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个。”她凝视着他,语气轻缓,也带着凉意。
“以前听人说过。”
她凉凉地睨着他,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又似乎只是看着他而已。
他坐在小杌子上,背脊直挺,垂着眸,往火炉子里加了块木炭。
“别加了,热。”唐岫云皱了眉,嫌弃地扫了火炉子一眼。
“她畏寒怕冷。”宋宥琛没有撤回木炭,反而撩拨得更旺,语气平静地道。
唐岫云闻言,眉心轻耸,托着腮,似是不屑地轻哼了一下,便没再出声。
宋宥琛也沉得住气,等了好一会,才抬眼瞧了瞧她,见她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站了起来,端着吃剩的粥汤出了屋子。
门帘撩起,昏暗的屋子骤然投入一片光亮,唐岫云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再看向他时,发现他身上裹着一层白光,有些灼人眼。不过也仅仅是一瞬,下一刻屋内又恢复了原来的昏暗。
唐岫云这种情况,宋宥琛也不清楚巫婆婆和徐姨知不知情,他估摸着是不知的。
记得夏天的时候,她分明是一个人在外游荡,按照巫婆婆的性格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一个人大半夜在外头游荡。
他也不敢贸然离开,怕她又折腾自己的身子。
一连两天,他都时刻关注着她。
她比云丫头更像一个蛊师,那本被云丫头当成睡前故事翻阅的巫蛊秘术,在她手中似乎才体现了它该有的价值。
唐小红也就罢了,一向懒洋洋的唐绿绿在她念念有词的祝文下,像一股所向披靡的狂暴飓风,让人畏惧恐慌,心惊胆颤。
这天,她随意披着毛呢大衣,出了屋子,往后院的一个放杂物的耳房走去。不一会,手上提着一个药罐子,又进了屋。
宋宥琛不知道她这一会的功夫又作什么妖,抬脚就跟着进了屋。
只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片薄荷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手臂搁在圈椅上,冰凉的食指指尖漫不经心地在扶手处轻轻点着,她的目光落在被打开盖的药罐子上,耐心十足。
她不喜欢逼迫,只喜欢主动选择自己的小宠物。
宋宥琛往药罐口瞥了一眼,屋里昏暗,罐子口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他又望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尽是淡然。
这种巫蛊之术,他一窍不通,也不知道他此刻离开会不会影响到她。
正犹豫着,他就发现药罐子口似乎在发光。
一只手指头大小的蚕,脑袋慢腾腾地搭在药罐子口上,而后一蠕一蠕地露出了身形。白胖胖的,晶莹剔透,还散发着白乎乎的光晕,像个小小的灯泡。
它的眼睛小小的,圆滚滚的,看起来软乎乎的,竟有些可爱。
它的动作太慢了,爬一会,趴一会,慢的实在可怜。
若不是知道这个可不是普通的蚕,他都想捏起来直接塞到她手中得了。
小家伙爬了许久,才沿着她身上披的毯子,爬上了她的手心。软趴趴的在上头翻了个滚,朝她示好。
唐岫云嘴角挂起一抹浅笑,手掌往上抬了一些,原本支着下巴的手,指尖轻抵在它的头上,复杂又绵长的苗语自她嘴里细语而出,小家伙像是被惊了一下,周身的白光忽然炸开,刺人眼球,等他恢复视力时,那小家伙已经消失不见了。
正觉得不可思议,就扫见她脚边有一点微光,定眼看去,原来是那只白胖胖的蚕。
它卷成一个圈,看着莫名有些委屈。
唐岫云按在眼皮上,揉了一会酸痛的眼睛后,才缓缓地抬起眼皮,略弯腰,捏起它,慢悠悠地睥着,吐出两个字:“活该。”
哦,原来是被她扔下去了。
宋宥琛突然觉得刚刚自己异想天开的模样真是有些蠢。
“啧,你说取个什么名好呢?”她慢条斯理地托着下巴,抬眼看向宋宥琛,询问他的意见。
“……”宋宥琛懒得理搭理她,坐在一旁,不动如山。
“二狗子?铁蛋?”唐岫云挑挑眉,并不在意,她垂眸看着白胖胖的蚕卷成圆圈圈身子慢腾腾地放松,就在她开口说‘铁蛋’的时候,终于变回一条蚕,身子耸起,弯成一个小半圆的模样。
“哦,看来你喜欢铁蛋这个名字。”唐岫云自顾自话地定下了名字。
每次和新蛊通感,她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和躯体撕扯,异常疲惫,苍白如纸的她脸上满是倦意。
她拨开身边三足高凳上放着的一个首饰盒盖,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红绳编织的银制吊坠,算不上温柔地将新鲜出炉的铁蛋塞到里头。
“送你了。”她随手朝他抛过去,宋宥琛下意识一抬手,放下时,吊坠已经在掌心里了。
“你要是死了,那丫头这辈子怕是鸠占鹊巢,占在我的地儿不肯出来了。”她靠在抱枕上,眼皮半垂,遮住了漆黑的眸子,似嘲似讽地嗤笑了一声,堵住了他还未说出口的拒绝。
宋宥琛忍了忍,最后还是将东西收下了。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她不大耐烦的声音:“狗蛋吃素,有空就喂点薄荷叶,没空就拉倒,反正饿不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操蛋的感觉。
他回过头想说什么,就见她闭着双眼,苍白的脸靠在抱枕上,屈膝窝在圈椅中,看上去有种极易破碎的脆弱感。似乎一阵轻风就能把她吹散了。
他抿了抿唇,帘子撩开一些缝隙,侧身钻了出去,避免更多的冷风吹进屋里。
这个唐岫云,他看不透。
若不是他不信鬼神,恐怕会认为她被道行高深的恶鬼附了身。
他的休假就到今天,可她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
他不放心把她留在宅子里,怕会吓坏巫婆婆和徐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怕她又拿身体来作妖。
思索了片刻,他去了一趟唐卫国的家找唐招娣,拜托她照看一下徐姨和巫婆婆。
又编了个由头,让唐卫国给唐岫云写了一封介绍信。
晚上,六点左右,他开着摩托车,把她一道载进了厂区的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