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暂时搁浅，晚上才是重头戏。
唐渊坐在方才李阳阳的位置上，身体正好可以靠着墙。有了支撑点，早起后的困意突然而猛烈来了，不断地往上涌。唐渊眼皮重的像是在上面挂了块铁一样难以睁开，视线竟然都因此变得有些模糊了。他眼缝中看到陈清焰和钟灵双双站起，钟灵道：“我们去这村子的山上转转。”
唐渊听到自己喉咙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人便像是被一股力量推去云中般，倒入了柔软的梦乡中。
——
钟灵和陈清焰很快就回来了。看两个人严肃的神情，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两个人站在窗边，埋着头不断地嘀嘀咕咕。
陈清焰说时，双手一直在不停地比划着，而钟灵的脸和陈清焰越来越快的动作一起，紧皱在了一起。她眉宇之间尽是不耐烦和焦躁。她手刀将陈清焰的话打断，声音越来越大。和她近在咫尺的唐渊，却无法听清钟灵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听到，钟灵的嗓子里，发出的是一种犹如虫叫的，含糊不清的“咕噜”声音。
“你怎么了？”
唐渊问，钟灵却对此恍若未闻。咕噜着的声音越来越大，而那张脸，在光线不断黯淡下去的窗前逐渐变化。先是眼睛，而后是鼻子和嘴。那张皱起的脸看过去，竟然像是一张被人团得乱七八糟又再度展开的纸团。
陈清焰似乎在对钟灵解释。
他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钟灵的胳膊，好让她不再激动的挥舞双臂。
唐渊与其仅有两步的距离。但他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陈清焰仿佛是个被人按下静音键的机器人。钟灵的情绪在陈清焰不断张合的嘴中终于稳定下来。紧绷着的脸也在慢慢舒展。
唐渊闭上眼睛，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幸好。”
不过幸好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现在的这种心情无比的熟悉，上一次出现，大概是，九年前？
他再度抬头朝着两个人看去。
却发现，站在窗前的人，并非是钟灵和陈清焰，而是！
他死去多年的姑姑和姑父！
这怎么可能？
“啊。”
一声短而急促的呼声，打断了窗前谈话的两个人。那两张唐渊竭尽全力才几乎忘却的脸齐齐回头，盯向坐在炕沿上的唐渊。
“你醒了？”换成“姑姑”的脸的钟灵，发出的咕噜声中夹杂着三个含糊不清的字。她丢下站在窗前的“姑父”朝着唐渊走了过来。
“吃饭吧。”
那只稍有些粗糙的手伸向僵在原地的唐渊。她的影子极长，面前羸弱少年的一半身体都被笼罩在了那片阴影里。
“唐渊？”
随着一记冰凉的触感，唐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和鲶鱼长得极其相似的钟灵的脸，就横在他的头顶。
唐渊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手撑着身体，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紧盯着少女的容颜数秒，才哑着声音，不确定道：“你？”
“我。”钟灵冷眼看他：“你方才梦魇了。”
“啊。”唐渊应了一句，算是回应。“呼”地压下一口气后，他环顾四周，好死不死的，陈清焰恰巧就站在床边，以后背对着他。就这一眼，他好不容易才跳动正常的心脏像是又被人猛地捏了一把般，捏出一片心悸。
刚刚梦里的画面，是他曾在姑姑家生活时一个极为平常的画面。两个相处多年的夫妻，因为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情又发生了争执。唐渊将它记得极其清楚。
惨案在同一天发生，这段记忆太过于碰巧。以至于它如今出现在梦里，唐渊有点怀疑——刚刚看到的片段，那到底有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唐渊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赶走依旧不断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坐直了一些。但身体却不敢再靠在墙上：“你们……回来了？”
“我们没有出去过。”钟灵又坐回到唐渊对面：“你可能被梦魇里的东西误导了，那东西的可怕就是非常真实。”
想起方才落在皮肤上的冰凉，唐渊问：“有个问题我一直好奇。人被魇住，如果一直没有人碰他，会怎么样？永远醒不过来吗？”
“不会，你不要小看人的精神。”钟灵答的很快。
大概是因为她身份特殊，也或许是唐渊习惯了她三句不理鬼神，钟灵偶尔说出几句其他正常的话，听起来非常的别扭。
梦魇的余威足以让唐渊强打着精神，挺到了午时。
上午和钟灵与陈清焰的匆匆一面，唐渊家的两位老者，尤其是唐渊奶奶，好像特别在意钟灵和陈清焰两个人。午饭前，老人家去院子里摘青菜，硬是绕到了西屋窗根下，时不时就要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一眼。
那两位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倒是唐渊被这种“偷窥”的感觉弄得特别难受，一直都打开的窗帘，在中午被唐渊拉了个严严实实。
阳光将老人家的影子映在了窗帘上。她驻足了一会儿，转身走了。马上，唐渊房间的门就被敲响。
“涛啊，吃饭。”
“好。”唐渊应了一声，对那两个木头人说：“走。”
这两人都不是性格扭捏的人，先一步往外走。三个人都以为老人离开去饭桌上了，却不想一开门，就撞见一张紧盯着屋门的苍老的脸庞。
钟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陈清焰的身后。
“奶……”唐渊刚叫了一个字，便被他奶奶的动作惊住了。
老人家抬起胳膊，用那双已经枯槁的双手轻轻地仔细地抚摸了一下钟灵的脸。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钟灵，那审视的目光，看的唐渊心里一阵发毛。
他站在钟灵身后，这距离竟然感觉到了钟灵的僵硬。
老人做完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背着手走出去了。
唐渊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在经历了多次丧子之痛后，唐渊承认他奶奶有时有点神神叨叨。老人家或许知道自己偶尔会吓到别人，所以从来都不过于近距离地接触别人。
难道她将钟灵认成过世的姑姑了？
唐渊自己都觉得荒谬。是他做了噩梦，又不是他奶奶。而且钟灵和唐渊的姑姑，除了同是女性，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老人家冒失的举动似乎被钟灵带来了极大的震动。第一次，唐渊看到钟灵脸上的错愕持续了十秒之久。她垂落的左手，忽然抓住了陈清焰的衣摆。
这是一个，求救的动作。但是，为什么？
梦魇中心慌的感觉又上来了。
唐渊看着陈清焰的背影。钟灵抓的那一下力气很大，陈清焰的衣服被拽的往下抻了一段，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对钟灵的慌张失措，他分秒未停，无动于衷地往门厅饭桌的方向去。
而唐渊奶奶坐在小凳子上了，位置正对着唐渊的屋门，看着人朝她走来。
唐渊关上门，磨蹭地落在了最后。落座的瞬间，唐渊盯着桌子上绿油油的青菜，脑子里突然乍起一道白光。
那个看向钟灵的眼神，似乎是确认什么的眼神。
可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面对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少女，到底在确认什么？
不知为何，唐渊的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三爷爷，接着，一个可怕且荒谬的想法直接冲进了唐渊的大脑，他立马被自己不合逻辑的猜测惊的浑身一激灵。
她刚刚，难道是试探钟灵是不是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