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的尾音在沉默中散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街口恰时吹来的过堂风,唐渊感到身上一阵阵地发凉。旁边的程昱,脸色同样难看至极。
就在钟灵正想要往下说的时候,陈清焰的车按了两下喇叭,从另一侧的街头开进来。
“先上车。”钟灵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的。”
坐在车中的陈清焰和他们尚有距离,不过他没有再往前,而是静静地看着三个人朝车的位置走来。
待三个人都坐稳,陈清焰道:“本想着在山下接你们,钟灵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们已经被带走了。”
唐渊和程昱不知道该怎么接陈清焰的这句话。扣下安全带的钟灵抬眼看着驾驶位:“我还以为你会跟着我们上去。”
“那山太陡。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爬山。”陈清焰目不斜视地打着方向盘:“所以,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你们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们大概是被吓到了吧。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了,很可怕。”
“这样。”陈清焰点了点头:“那你呢?也被吓到了?”
从唐渊的角度,能看到钟灵的侧脸。对于陈清焰的这句问话,她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抗拒的神情呼之欲出,但她沉默了一会儿,仍然回答了陈清焰的问题。
“张邹生失控了,那个小女孩和他的女儿长得很像。我……有些不忍心而已。”
“不忍心。”陈清焰的双眼戴上了莫名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的对话跳动的厉害。尤其是陈清焰的回复,乍一听像是敷衍,但唐渊总觉得像是意有所指。毕竟,钟灵本就不好看的神色在陈清焰的几番询问后,变得有些难堪。剩下的一路,她都面无表情地盯着前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怪异的气氛下,唐渊和程昱这一路也保持了沉默。直到车子开进乾坤街的街口。
乾坤街外十米左右就是一个停车场。三个人在街口下了车,钟灵没动,一直看着停车场的位置,在等陈清焰。
“唐渊。”程昱小声:“老张女儿的事,今天说不成了吧?”
和程昱走出了几步的唐渊回头看了看,陈清焰和钟灵一同站在那间当铺前,钟灵已经打开了锁,正要推门进去。
唐渊脚步一转,折身而去。
“钟灵。”唐渊站在台阶下面,手却做了一个挡门的动作:“你现在有时间吗?”
“什么?”
“我刚想起来,前几天,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在厨房的柜子里发现贴了一张符。我不知道是什么,想要请你过去看看。”
不单单是钟灵,陈清焰也看了唐渊一眼。唐渊心里一慌,语速加快:“我觉得有点奇怪。希望你可以看在老张的面子上帮帮我。”
每每和钟灵对视,唐渊总觉得一阵说不上来的心慌。尤其是,在她目不转睛审视自己的时候。唐渊感觉自己有些扛不住,正要错开视线的时候。
“好。”
钟灵的一口应下,让唐渊松了一口气。
在陈清焰的目光跟随下,唐渊本能地加快了脚步,越过了钟灵,直到和程昱汇合他才站定。往回去一看,陈清焰已经进到铺子里了。
“唐渊,你刚刚去说什么了?”程昱看着不紧不慢跟着走过来的钟灵,快速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突然觉得,她应该不会在陈清焰面前和我们说老张的事情。”
“为什么?”
这一句是钟灵问的。她站在两个人的对面,看着唐渊:“你为什么会那样觉得?”
“我……”唐渊尴尬地抬起手又放下:“大概是直觉。”
“那你的直觉挺准的。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符对吧?”
“对。”
“好。”钟灵点头:“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说的符是真的,那我要怎么收费才合理。”
在唐渊和程昱诧异的眼神下,钟灵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穿了过去:“别在大街中间傻站着,走。”
由于唐渊所租的房子采光极差,即便是客厅的窗帘都已经拉开了,整间屋子也还是昏暗的。三个人呈一排地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微弱的光里,浮浮沉沉的灰。
“我去拿点喝的。”唐渊起身,然而走向厨房时,他忽然想起来,冰箱里最后一罐饮料,在之前被他喝掉了。形势之下,他只能端了三杯白水出来。
程昱接过水的时候,和唐渊有几秒的眼神交流。看得出来,在这涉及了生死,更关乎隐私的事情上,他和程昱,谁都没有办法问出:“老张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等诸如此类的开场。
坐姿称得上是僵直的钟灵将手里的那杯水不快不慢地喝光了,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
“有一天深夜,你们曾在乾坤街上看到了张邹生和陈清焰在烧纸钱,对吧。”
唐渊和程昱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还看到了你跳井。”程昱补充。
“那天,是他女儿的忌日。我也没去跳井,只是帮老张做一些安抚亡灵的事情而已。”
唐渊道:“所以,这件事到底是?”
钟灵看着唐渊:“和最近你们在查的这起失踪案几乎一模一样。”
六年前极为平常的一天,钟灵的铺子里走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瘦的像鬼一样的男人,这个人就是老张,张邹生。
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朝着钟灵“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自从有乾坤街那天起,就有了钟灵的这间铺子。她是当地有名的神婆,求她的人极其多,钟灵本人自然是什么架势都见过,所以当下看到老张如此,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道:“起来说事,不然出去。”
但地上的那个人仍然是跪着,对钟灵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钟灵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已经是耐心的极限。她抬手就将面前的茶泼了出去。
泼茶,在乾坤街里的规矩里意味着:无论你有何事,关门不看。
老张虽然还是没动,但开口了。一张嘴,那一把嗓子就像是吞了玻璃渣一样,沙哑的竟然能让人听出来“血”味来。他身体紧贴着水泥地:“别泼。”
“我刚是摔倒了,膝盖疼的起不来。”
这话叫钟灵一愣,她竟然没有再往外赶人,而是等着老张能慢慢爬起来,并递给他了一把凳子,好支撑着能坐上去。
这几个动作,竟然让老张满头大汗。他首先拂去了皮衣上的土,这才说了正事。
“我听别人说,你是这乾坤街最厉害的神婆,你会走阴。我来这,是想要看看我女儿。她、她……”
钟灵注意到老张的拳头攥的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她明天头七。他们讲要见最后一面,头七最好。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你给看看是什么。”
对于看惯生死的钟灵来说,这只是一件寻常事。
她摊开了纸墨,照例问了老张逝者生辰与死因。
“是被人害死的!”老张双目通红,过度的消瘦,使他脸上的颧骨极高,看上去像个骷髅:“两个星期前,她放学去补课就再也没回来,在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我女儿……我女儿是被人绑在树上。她、她!”
老张几次停顿,几次大喘着粗气平复。
“她是被人放干了血,吊死在树上的!”
这一句,是他用全身力气讲出来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变形。每一个字,都咬在牙缝里。
“我只需要知道她是自杀还是他杀就好。至于细节……”钟灵沉吟着:“这对于你来说是痛苦,可以不提。我不必知道。”
本是劝慰,老张却因为钟灵的这句话而激动起来。他双拳锤得桌子上的茶水全部震洒了出来:“你要知道!你要知道的!只有你能看得出这是什么,只有你!”
老张的左手去掰着右手,钟灵这才看见,他的右边拳头是紧攥着东西的。可是因为他情绪过于激动,肌肉产生了痉挛,竟然用了好半天才掰开。
那是一张照片,已经被老张攥的,皱的不像话。
但那上面的图案摊开在钟灵眼前的那一刹那,钟灵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张。
“你女儿……为什么会死于绳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