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与唐渊对峙,一双死鱼眼冷漠地倒映着唐渊此刻的慌乱不安。直到,她看到唐渊被她耗得耐心全无,脸上显现出即将爆发的恼怒之际,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是。”
仅仅一个字,她说的快速且果决。而后,她又继续了方才的审视。不过重心是由唐渊的脸,转到了他紧紧攥着的手上。
“绳结?”
“是。”
“你那时候说的长生是真的?”
“或许。”
“那你又怎么肯定是绳结?”
钟灵将空了的水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而后她看着唐渊,忽然淡淡一笑:“这很难猜吗?”
唐渊人生中很少有如现在一般烦躁的时候。
“别绕弯子。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话唐渊说得极冲。钟灵略有错愕,却并不恼。她兀自点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温和聪明。看到我对你的揣测又出现了偏差。很显然,你对自己的事儿并不过脑子。你因为绳结而改变了体质。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人,和你相同。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你刚刚说了或许。”
“是,没错。因为我始终认为要验证一件事,起码要三次以上。你我的出现,并不能断定长生是百分之百的结果,不是吗?不然,这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白白丧命,只成功了我们两个。”
“等等。你是说,一个世纪?”
“是。”钟灵道:“算起来,整整一百年。”
这和上次三个人时的谈话内容截然不同。
时间线的拉长,让之前所有没被算入的与之有关的案件统统涌了出来。数量的增多,事发时间的缩短,使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本质发生根本变化。
起初这起案子被认定是猎奇,后是某种教派的祭祀。在当下,这是一场蓄谋了一个世纪的阴谋,其目的,竟然是叫人长生?!
古代封建王朝的君主最热衷干的事儿有一天成为了现实,并随即地降临在了一个少年,和一个神婆,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身上。
开什么玩笑?!
“这种事如果被记载应该是广为人知的。但实际这案子是九年前因为灭门案才进入到公共视野。论坛里关于这件案子的各种猜想也都集中这前后十年的时间里。”唐渊道:“你为什么敢这么肯定这个时间范围?”
前所未见的荒谬叫唐渊心生恐慌,他迫切地等钟灵的答案。
“因为,”钟灵收敛了嘴角笑意,漠然道:“我就是时间节点。”
钟灵道:“我是,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唐渊用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去消化钟灵的这句话。脑子里出现的猜测已经超过了唐渊能接受的范围,可现在发生的事情,不也都是超现实?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来自一个世纪以前,我这样理解没错吧?”
“没错。”
“是绳结下出现的第一个长生人?”
“嗯。”
“你是受害者。”
“是。”
“你开什么玩笑?”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快速地接上钟灵句子的落尾,以反问姿态居高临下地看她。
“钟灵,我怀疑你刚刚跟我说的一切都是你脑子里编排的剧本。”唐渊尽量稳住鼻息,好让自己在钟灵的眼中看起来不那么失态:“一个人,在古书上看到了一种长生的古阵法。怀抱着对长生的渴望他开始布阵杀人。这我统统都能理解。但你刚刚告诉我,这个疯子杀了这么多人,结果成全了最后一个被害者的永生。这个人神经病吗?除非……这个受害者本身就是加害人。”
钟灵始终抬头与唐渊对视。直至他讲出心中的猜想。
那双眼睛动都没动一下。从唐渊的角度看,过于黑的眼珠绝对静止地嵌在翻白的眼眶中,说眼前这是个死人,也绝对有人相信。
唐渊本能地感觉到了害怕,他转过头了,目光在屋子里来回乱撞了几遭后,落在了未关门的卧室里露出的床脚。
“我不是。”
唐渊听到钟灵起身带起来的细细索索的声音。她从后面绕到了唐渊的面前。她只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却能将唐渊双眼的目光又掠夺回自己身上。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是个意外。最开始做这些事的那个人,的确想自己长生。但讽刺的是,临到最后,他才发现,为什么这古老的阵法一直无人实践。”
“我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和程昱,它为什么名为绳结,对吧?”钟灵突然话锋一转:“我作为实验品成功以后,忽然明白了这名字的真正含义。”
“是什么?”
“三者为绳,并为死结。布阵者遁,入阵者死,踏阵亡者,永生。”
钟灵目光极淡地瞟了一眼唐渊:“意思是前人,布阵的人,和在中间阵法中失去的人,全部都是铺垫。只有最后入阵的那个死人,才能永生。”
“既然是这样的话,”唐渊问道:“那走进阵里自杀,也是可以实现的吧。”
“或许,你明白什么是死人吗?”钟灵道:“能自己走进去的,叫死人吗?”
唐渊现在听懂了。但这仅仅停留在钟灵表面的解释,再往下细想,他仍感到处处都是谜团。
“对你下手的那个人是谁?”
“我师父。”
“师父?”
“这个词也很难理解吗?”听钟灵语气她似乎对唐渊的不断反问有些急躁:“我好歹也是个走阴人,总不可能自学成才。”
这半个小时的谈话中,唐渊的脑子里塞进了太多东西。这导致了他对原本可以轻易理解的事情也变得难以掌控。钟灵的这句反问,令他本能地有些尴尬。
钟灵自然是理解不到唐渊细微的情绪变化的。她侧了个身,拿起被唐渊挡住的玻璃水壶:“不过有件事要纠正。而且这是事情的关键。”
唐渊猛地转过了身看她:“什么?”
“并不是对我下手,而是我们。”
弯腰倒水的钟灵,将散落的黑发掖在耳后。
“最后的死者,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