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戏院，刘司令照例坐在视野最好的贵宾席位，许沁柔和小莲伴他左右，两人比赛着谁声音更温软甜美，死命往他身上贴。许沁柔看了水牌，知道今晚还是徐小八上场，她心里打定主意，就在开场前这样搞一搞，这人拿捏着自己的命门呢，但是等徐小八登台以后，就集中精力看戏，绝不能在他面前和姓刘的这样腻腻歪歪。
今晚的戏又是“霸王别姬”，是徐小八的主场。自从上次在他房间翻出程丽娜的相片和访谈，她心里已隐隐形成一个猜测，他死心塌地爱她的可能性如今微乎其微，十之八九并非原身3号最终的归宿。但系统并未给予她明确的指令，因此她还怀着微弱的希望。人的一生这么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变化？现在不是，以后兴许会是。
她还记着他在原来的故事里是怎样死的。死到临头到底还是和原身纠缠不清。况且他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共同面对过艰难的岁月，她不信他对自己没有半分那方面的感觉。
台上热热闹闹的，台下她脑中也一锅乱炖，眼神涣散，神智游移。刘司令和小莲腻歪够了，转头注意到她，胳膊搂住她脖子：“又在乱想些什么呢？”
她回神，冷汗涔涔，顺势往他臂弯里倒：“是这出戏太叫人不忍了。”
“哎，英雄末路嘛，没办法的事。”
总算圆过去。她支起身子盯着台上，徐小八正好往她这边看。不过离得太远，又有光线阻隔，看不出彼此眼神。
他忙着唱戏，看一眼就撤了，许沁柔眼光饱含饥渴之意，贪婪地追逐那抹身影。小莲全程拖住刘司令，让她得以专心致志，直到虞姬拔剑自刎。
真叫个酣畅淋漓。
他比她想象中更加英武。
原来在贵宾席看戏是这样的感觉。她先前没钱，只能选角度不好的地方，被人头挡着，旁边嘈杂声不绝于耳。更早些时候在露天戏台，还得站着看，有时连徐小八全身都看不到。
散场时，刘司令才再次叫住她：“你不是一直喜欢徐老板？这回还要不要再去后台找他？”
他问这个问题时眼中并无暴戾，但小莲一直在边上对她使眼色，小幅度摇头。不用她提醒，许沁柔也知道来者不善，坚定地拒绝：“不用了，我现在没那么喜欢他了。再说上回也看过，没什么特别的。”
好在他没有揪着这个事不放，带她们回去了。
当晚他喝了酒，回来路上又受了风，到家就嚷嚷着头痛，喝了厨房送上来的姜汤后就匆忙睡下。许沁柔心中窃喜，今晚总算没有被他折磨。生物钟初步形成，这个点她还不困，去走廊一看，小莲也在。两人相视而笑，小莲问她：“你对那个武生有意思？”
“可不敢这样乱说。”纵然四下无人，刘司令鼾声已经震天响，她还是拉过小莲，比了个噤声手势，“我跟他清清白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实话。
“没就没嘛，紧张什么。”小莲调侃她，“不过他的的确确是条汉子，有姑娘喜欢才是正常的。”
“你俩认识呀？就这么笃定他是条汉子？”
小莲差点笑出声：“哎，我又说错话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太久没好好休息，许沁柔脑中放礼花，杂七杂八的颜色夹在一起，她辨不出哪一种才是最凸出的。就此不再说话，气氛又尴尬，她随便找了个问题问小莲：“你很擅长跟人打成一片啊？”
“你直接说我自来熟就好。”小莲笑道，“我这人一贯如此，不管自己去到新的环境，还是看到新人进来，总要上前去认识认识，能交到朋友是件好事啊。”
“你是混过风月场的。”许沁柔这会儿舌头不打结已经尽了全力，说话顾不上委婉了，好在小莲对这个说法一点也不介意，“在那种地方交得到朋友么？平时再要好的姐妹，晚上也是要争男人的，不然没业绩，这种时候我觉得不反目成仇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哪来的友谊呢？”
“你倒是没说错，有男人在我们就别想和和气气相处，谋害同寝室的姑娘，使坏叫人毁容也是经常发生的。”小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温热的气息像经过一个轮回的往事，“但我还是乐意靠近她们。不是全部人都那么恶毒的。再说了，我不在她们中间找，难道要去和男人做朋友？想都不要想。”
“太武断了吧。”许沁柔笑道，“男人也有好的呀。”
“跟我有关系吗？我做这行的，看得比谁都清楚。能来这里的，没哪个靠得住。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还是个小孩儿，长得再漂亮身材再好，终究是没长大。”小莲忽地靠她极近，笑容带着三分邪气，“姐姐我给你一个忠告，别对他们抱有幻想，别信他们。”
夜晚容易情绪泛滥，许沁柔只当她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一时激愤，没太放在心上。她最关心的还是将来的后路：“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姓刘的没长性，不可能一直对我们好——现在对我们也没多好。但我怕将来被他打死，或者被扫地出门，你怕不怕？”
小莲摇头：“我才懒得想将来。趁着现在这张脸还在，有一天混一天，混不下去死的方式也有很多种，现在用不着操心，都是水到渠成。我不想争什么了，也不害人，就盼着这辈子快点过去，下辈子投个好胎啦。哎，你说我这辈子惨到底，是不是福分都转移到下辈子去了？你看我下辈子能当富家大小姐不？”
“我不是算命的。”许沁柔摆摆手，有点心不在焉，“你去天桥下问那些老瞎子。”
静默片刻，她终于忍不住，绕过了最初的问题：“小莲，你之前见过那个武生对吧？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八壹中文網
“确实见过，但你放心，绝不是在床上见的。”小莲将那天徐小八剑指刘司令的光辉事迹一五一十道来。许沁柔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知道他干了出格的事，没想到这么出格，简直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他确实该演霸王，真够霸气。”小莲感叹道，“只是我有点可惜，当时他那一剑要是用了力气，刺进去了该多好。”
对此，许沁柔没做表示。
她们聊了两个时辰才各自回屋，睡了五六个钟头又醒过来，强撑着困倦的身体换衣上妆。今晚又有牌局，刘司令这次要带她们两个一起去。
“咱这也算‘出双入对’。”小莲私下这样形容。
有小莲在，在将军宅的生活总算有点生气。小莲嘴甜，是所有姨太太里最会哄人的，帮许沁柔打过好几次圆场，有她掩护，许沁柔没有挨想象中那么多次揍。如履薄冰地过了一个月，大体上算是平安无事。
最后一波倒春寒过去，气候开始暖和起来。新鲜的葡萄上市了，刘司令抓了一颗放进嘴里，眼光瞟向许沁柔，忽然笑开了：“上回我给小莲请了戏班子来家里唱，这回也得给你请，要一视同仁才是。正好这几天天气不错，台子搭得起来，不然就下礼拜一吧。”
许沁柔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望着小莲。小莲眉头紧锁，同样想不出，最后安慰她：“反正躲不过去，你随机应变吧。你看徐小八的眼神收一收，他还不至于当场吃了你。”
李五爷没想到出了上回那件事，刘司令还要请他们戏班子去他府上。而且这回指明了要听“五花洞”，真假潘金莲的戏码儿。这出戏一般是在正月间的庙会上表演，众多丑角儿上台逗大伙儿一乐，给新年起个快乐的头。现在是年中，怎么倒是点上这一出了？
肚里再多疑问，他也没法当面找刘司令问个明白。而且这次姓刘的还特意表明，一定要徐小八上场。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李五爷听到这个消息浑身冒冷汗。
果然还是要报复回来吗？
青年副官看到他神色凝重，笑道：“您不用担心，刘司令新娶了姨太太，想趁着天气好庆贺一下罢了，绝无针对刁难之意。我可以拿我的人头担保。”
话说得这么重，李五爷赶紧摇头，恨不得给他跪下：“我们没有这样怀疑刘司令，刘司令心胸宽广，不会和徐小八一个毛头孩子计较。只是这出戏是旦角儿和丑角儿居多，他一个武生上去能做什么？张天师也是老生，他目前没这个本事呀。”
“这便不是我能考虑的事了，我只负责传达消息。”副官戴上帽子准备走人，“您看看他能唱什么就给他安排什么角色吧，我不懂行，不好指手画脚。”
徐小八得知此事，许久说不出话。其他师兄弟过来宽慰他，说上次都熬过来了，姓刘的这种粗人真要记恨绝对是当场报仇，不可能让他活到今天，兴许这次真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场戏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大家谁都不说，但都心知肚明。
徐小八明白他们沉默背后的含义。他实在不太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许沁柔。
但任务来了，不能不接，李五爷紧急给他加码，让他背张天师的台词，同时疯狂突击动作和招式。徐小八五天里只睡了不到十个钟，练到最后精神几乎错乱。礼拜一到了刘司令家搭的戏台上，看到台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昔日同伴，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抱歉。
这回恐怕要坍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