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上次在戏院的教训,许沁柔再想他,也不敢眼珠子盯着台上半天不转。她这回一门心思依偎在刘司令怀里,无暇顾及徐小八看到这场面之后的想法。奈何姓刘的存心与她过不去,挑起她下巴逼她转头:“你不是挺喜欢看戏的么?我请了戏班子来家里,怎么又不专心?好好看认真看!人家唱得那么辛苦,咱得放尊重点儿。”
他是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许沁柔挺直腰板,目不转睛盯着台子正中央,神情严肃如在学堂念书的小孩,生怕稍不留神就挨教书先生的板子。刘司令笑了一声,从旁边下人手上接过一小筐葡萄。
他拿起一颗大的,放在嘴里嚼了嚼,小声赞叹:“够甜!”
许沁柔只当此人注意力被转移,以为自己能多少轻松一点,不料她紧绷的肌肉刚有了放松迹象,姓刘的猛然拉住她右边胳膊,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这边扯。她失去平衡,上半身直接躺在他大腿上,想挣扎起来,被他按了回去。
“你就躺着看,躺着舒服。”刘司令笑道,“不过呢,躺下不代表没有其他事要做。上回我喂你吃了好吃的,这回也轮到你来喂我了。”
想到那天在小巷里发生的事,许沁柔鸡皮疙瘩几乎从胃的底部蔓延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来一次简直死的心都有。她眼角含泪,想乞求他给她留下最后的尊严,但他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只顾手上的动作。三下两下,顷刻间裤子便离她而去。
“抬腿,绷直了,听小赵说你杂耍出身,这个动作总是难不倒吧。”
他两根指头轻轻捏住一颗葡萄:“待会儿喂我,可别挤破了哟,不然惩罚你下次两颗一起——千万衔住了呀!”
安置好那颗葡萄,刘司令低下头,封住她嘴唇。许沁柔身体折成九十度角,腰腹力量已快要用尽,不多时便被他搅扰得气息紊乱,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和着汗水,区区一分钟头发全湿,整个人如同刚从河里捞起来。她闭上眼,对目力可及的一切再不抱指望,只担心眼中怒火藏不住,被姓刘的看见了,招致更大的侮辱。
一口气即将憋不住的时候,他的臭嘴终于转移阵地,开始品尝那颗葡萄。
她像一条搁浅的鱼,大张着嘴喘气。一阵风拂过,她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眼前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什么都看不到,心中仅有一个念头:双腿合拢用劲,把他脖子拧断!
这样死也太利落了。他活该被千刀万剐,亿万只蚂蚁爬在他身上噬咬,吸干他的骨髓——如此方能消弭她万分之一的恨意。
在脑中将他绞杀一千遍一万遍,然而炸开在她耳边的却是一声满足的叹息:“好吃!要我说啊,葡萄还就是得酿酿再吃——”
见许沁柔快要到极限,他破天荒开恩,让她休息了。她全身瘫软下来,连手也抬不动,小莲于心不忍,掏出手绢想帮她擦掉腿上身上的葡萄汁,被刘司令一巴掌打开:“去去,没你什么事儿,你老老实实看戏。”
徐小八扮演的天师在第四场才露面,但刘司令家搭的戏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台”,连帘幕也不挂上,谁该商场就直接上,其他人直接站在台子旁边,不挡着观众就好,愿意坐的话,下人也给他们搬来了椅子。刚刚的画面看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死记硬背下来的台词差点全数忘光,李五爷往他手里塞了张纸条,强行要他别过头,最后突击一把。他记性不差,磕磕绊绊倒也把这场戏完成了,揪出了假潘金莲,但效果委实算不上好,要是平时看惯了他唱戏的忠实观众,估计这会儿要喝倒彩。
整场戏走到尾声,他才堪堪回神。刘司令走过来为他们鼓掌:“好戏!好戏!包青天眼力够毒辣!”接着转向徐小八,“天师降妖也很得力啊。”
李五爷带着徒儿们连连道谢。徐小八还在愣怔,被师父拍了一把脑袋:“刚刚唱得投入,下了戏台还呆着哪?刘司令夸你了,连声谢谢都不说?”
徐小八脸上糊着妆,天师形象来得远没有西楚霸王项羽威猛,他自己的气势也无端弱了几分,上次在血管里沸腾的热血如今死水一潭,半个泡也冒不上来。
况且这回他也没有趁手的武器。
他机械如提线木偶,木讷地对着刘司令:“多谢司令捧场。”
刘司令大笑:“谢什么谢呀,你们唱得这么辛苦,我鼓个掌夸几句还不是应该的么?大伙儿都辛苦,不管是真潘金莲还是假潘金莲,还是包青天和张天师。哎,说来也是可惜呀,我一个大老粗原想也玩玩戏文中这一套,奈何我的潘金莲只有一位,旁边还没有葡萄藤架可以让她吊,根本玩不尽兴,就别说要张天师帮我除妖了。因此我更得感谢各位为我演出的这一场好戏了。好啦,今天到此为止,我刘某人这就结了各位的赏钱。”
临别前他还特意抛给徐小八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下回再出现真假不分的情况,我还要拜托张天师了。”
徐小八浑浑噩噩,被师兄一路拉着回到住处,胃里和脑里一样汹涌翻滚,最后趴在桶边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了摇摇晃晃跌回床上,这些天积累的疲惫铺天盖地涌来,但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也时不时颤动,压根没法好好睡。翻了十几个身后,他爬起来,坐在床边,对着程丽娜的相片发呆。
这是一位真正的名媛。气派。风情。高贵。像一只漫不经心的鹤。
他的理想乡遥不可及。
同住的师兄推门进来,咋舌:“你多久没睡觉了,现在好容易唱完,还不赶紧休息?一天到晚抱着这女的相片看,中了邪似的……哎,哎!”
师兄叫了好几声,徐小八才抬起头。
“我说你到底对小九抱着什么态度?”今日在戏台下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强,饶是他一个局外人回忆起来也心惊肉跳,如此他更搞不懂徐小八怎么现在还能这么淡然镇定地看另一个女人的照片,“别盯啦,盯不出花儿来的,你再含情脉脉,这女的也不可能嫁给你。考虑一下现实吧。”
“我还不够现实吗?看看相片而已。你没看过女明星的相片?”
“我不会像你一样每天翻出来看。”师兄回嘴,“你状态真的堪忧。人啊,脚踏实地为好。”
“你要我怎样脚踏实地呢?我现在根本就是悬空的。连小九我也别指望了。我哪还有什么未来,就在这里唱戏混日子混到老混到死,要钱没钱,要女人没女人,还随时担心被人一枪崩了脑袋,一辈子过得窝窝囊囊不明不白。”徐小八往被子里一钻,蒙住头强行逼自己入睡。师兄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摇头叹气。
刘司令立了威,心情大好,吃光了一整筐葡萄,拉着许沁柔又玩了几次那个游戏,看她精神实在不好,大骂扫兴,甩了她两巴掌,自顾自回房了。下人搀着她:“太太,您还好吗?等下大夫就上来。”
许沁柔嘴角挂着血,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待着就成。”
那种动作太耗体力,腿筋拉得过猛,致使她走路也打颤。小莲从后面追上来,二话不说扶住她:“我带你回去。我总没问题吧?”
进房间关了门,许沁柔就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扑在小莲怀里差点换气过度晕过去。小莲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好啦,都过去了。等下漱漱口,大不了再吐一次,全部倒空了心里就好受一点。我刚进这个行当也受不了,都是慢慢适应的。”
“我要杀了他,我总有一天要弄死他——”许沁柔低吼道。
“好,好,祝你梦想成真,祝我们都梦想成真。”小莲笑道。
小莲是安慰人的好手,在她柔声细语的攻势下,许沁柔慢慢平静下来。姓刘的眼下没有找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们得以单独相处,说些知心话。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两人闭口不提,聊的全是年代更久远的往事,聊彼此的童年。其实也都苦水一滩,但追忆起来难免隔着一层薄雾看待,因此很多事情变得温馨了起来。许沁柔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很大一块时间是和徐小八共同度过的,谈话间提到他名字的次数挺多。小莲静静地听着,听她讲他们在王府井逛街,听她讲他帮她打跑了小流氓。许沁柔说了大部分,但唯独保留了他们的雄心壮志,对去上海一事,她只字未提。
“我就说你俩果然是认识的嘛。”小莲短暂地笑了一下,笑意很快收敛,“你也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对他动心。但奉劝你别对他抱有太大希望,我现在得考虑收回我原来那句话了。”
“什么话?”她们自见面以来说过太多话了。
“我夸赞他的所有的话。”小莲低声道,“现在统统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