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许沁柔赶到天津，火车站还没开始售票。她不敢睡觉，疑神疑鬼，害怕被认出来，又怕其他人会对自己图谋不轨，睁眼到天明。以防万一，她找了个僻静角落，把自己一头秀发剃光，再往脸上抹了碳灰，胸也裹紧，整个一逃难的。形象太落魄，售票处差点不给她买票。
好说歹说，总算赶上了第二班火车。火车叮呤咣啷开动，身边的景象逐渐陌生，她撑着额头，妄图找到一点实感。
就在此时，失踪多年的系统终于发来贺电：“恭喜你跨过了原身的死亡关口。”
好不容易快要睡着，被吊车尾惊醒，许沁柔倍感暴躁，要不是它没有实体她现在就把它扔出窗外了。
“恭喜个屁？要你何用。”她低声咒骂。
“看你笑话呀。讲真你光头别有一番英气。”系统贱贱地笑，“看面板啊看面板，接下来的任务发在里面了。”
她进入任务面板，看到更新内容。只有两行字。
关键地点：玛利亚女院。
关键人物：陆孝清。
这个眼熟的名字让许沁柔一下子精神了。当年和徐小八走在王府井街头看到画报上的陆孝清，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他发生交集。这会儿任务来了，她拼命回想有关他的信息，发现自己记不住什么了，只知道此人地位甚高，在十里洋场是个说得上话的主儿。
这一寻思，不免想到徐小八。这个名字如今令她胸闷气短，暗骂自己瞎了狗眼。许沁柔撑着头，想嚎啕一把，但眼眶无比干涩，心脏快要爆开也无从发泄。周围的大叔大爷们看着这个光头少年一脸苦闷，想安慰两句。许沁柔不会变声，只好对他们装哑巴打手势。这一来引得更多同情，不断有人往她身边凑，借着开导的名义讲述自己的人生历程，不是炫耀就是诉苦。她听得头大，一路没好好休息，转车又是一阵奔波。等终于看到上海的车站，已经全身酸软，站着都费劲。
她扶着墙壁和车门，一路慢腾腾挪着步子。额头的温度已经高得不正常，在找到系统所说的玛利亚女院之前，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绝对不能半途倒下。这人生地不熟的，一旦晕过去，碰到什么就不能保证了。
翻了翻包，她还剩一点钱。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连水都没喝几口，从牙缝里省下来。拦了路边的人力车，报上玛利亚女院的地址，车夫一脸迷茫：“玛利亚女院？好几个学校都叫这个名字，你说的哪个？”
许沁柔意识快要模糊了，掏出自己所有的钱放在他手里：“这些车费够去哪里就把我拉到哪里吧。”
当车停在一处教会学校大门前时，许沁柔终于舒了口气，拎着自己的包裹放心大胆地栽在了门卫室门口。再度醒来已经躺在医院。
信教的人果然靠得住啊。她端详着四周的白色墙壁。多少年没看到这么干净的地方了。甚至有人贴心地给她套上了假发。
“小姐，你可算退烧了。”护士过来给她量了体温，笑道，“之前一直很烫手，我们主治医生都怕你挨不过一晚上。”
她看到自己手上没有扎针，于是撑起上半身：“太谢谢你们了，但我没钱付医药费，可以帮你们干活儿来偿还吗？”
“啊，没必要，我们这里是教会医院，有人会帮你付这个钱的。”护士收好东西准备照管下一个病人，“你病好了就可以离开。”
教会学校，教会医院。许沁柔回味着“玛利亚女院”五个字。这所学校肯定不是系统要求她去的，要出道要走红，演艺圈的事耶稣帮不了她。又躺了半个钟头，自觉体力完全恢复，她便下床申请离院。临行前问了一下分流处的人，知不知道有一个培养女艺人的学校，叫玛利亚女院。那人一听就笑了：“这是我们顶头大老板开的，跟这个医院差不多性质。”
“也是教会的？”她惊讶道。
“那倒不是，只是挂名，里面不会要求信耶稣做礼拜之类。”这人很热心，“你要考演员？”
许沁柔点点头：“您知道那家学校的地址吗？地址电话都行。拜托了。”
两个钟头后，她站在了玛利亚女院的大门口。这处学校地理位置偏僻，她没有余钱坐车，也不好意思问医院要，一路问人走过来，浑身汗湿，头发乱七八糟。门卫见她徘徊甚久，怀疑她是小偷：“喂，你干嘛的？”
她鼓足勇气上前：“我想考这里。你们还招生吗？”
门卫不耐地挥手：“我哪晓得这些，你自己问上头的人，查好了再来！现在没见有新学员进，你找其他门路吧。”说着就关上门，不再理睬她。
吃了闭门羹，许沁柔有点郁闷。本以为今晚就能找到住处了。现在美梦泡汤，只能想想有什么活儿能干，至少把饭钱和住宿钱挣出来。
体力活儿干不了，又没文化，也不想走上红玉的老路，全身上下唯有一把琵琶可以依靠。她对上海不熟，不清楚哪里可以卖艺，只好找人多的地方凑。刚弹了一小节，就被同行恶意挤到一边。到哪儿都要抢地盘。
晃悠了一下午，只有两个人出于同情往她托盘里放了点钱，堪堪够买两个包子，住宿是不用想了，最便宜的大通铺也轮不上她。而她已经饿得头晕眼花，绝对不能忍受空着肚子睡觉。
吃了三分之一饱，天快要黑了，姑娘家要保证安全就不能像男人那样睡桥洞。斟酌半天，她又回到那所教会学校门口，问可否收留她一晚。这里的门卫好心得多，将她放了进去，容许她打地铺。不过门卫到底是个男人，她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半眯半醒熬过一夜，醒来时脑壳发胀。
这样漂泊下去不是事，她与门卫道谢告别时下定决心，今天不去那个影剧学校碰运气了，直接问出陆孝清所在地，上门骚扰，无论如何也要他收了她。
门卫是弄不清陆孝清这种大人物的住址和办公地址的，进学校问人家也不放心随便跟她说，她只好另寻他处。将这几个顶着“玛利亚”名头的学校和医院等机构问过了，总算有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叫住她：“你找陆先生是要考演员？那得去影剧学校。”
“我就是被影剧学校赶出来了。”她垂头丧气，“不对，他们连门都没让我进。”
男人看到她这身狼狈样，笑道：“也难怪他们不让进，走，我给你买身新衣服。你头发也该好好打理了。”
许沁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男人无奈地摊手：“我承认我长得不好看，像坏人，但是是真心实意想帮你的。买衣服这种事，你不自己试，我怎么买得对码数？”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康荣。”他对她伸出手，“你呢？”
她鬼使神差，放弃了“徐小九”这个没有特点的名字，报上本名。
“我名字有点绕口。”她笑了。
“没，挺好听的。”
康荣带着她来到百货公司，那边的店员势力得很，看到她脏兮兮的样子眼中的嫌弃快要爆出来了，又碍于金主在旁，不能明显表现。有个女店员对他谄媚地笑：“荣哥的新女人？”
“少胡说八道，这姑娘有心气，要考演员的，别污人家名声。”他摆摆手，语气正经严肃，但肥腻的脸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几个店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有一个离得远的已经嘀咕上了：“就她？”
许沁柔任由她们议论，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挑了件显曲线的旗袍进了试衣间。再次出来精神得多，虽然不施粉黛，但眉眼间的灵秀藏不住。女店员们纷纷闭嘴，康荣见了也眼前一亮。
“你放心大胆去考，我打包票你考得上，还能红。”他比起大拇指，“来，去化妆品专柜试试。你这张脸适合上妆。那边还有香水，看中哪款也和我说。”
许沁柔这时已经觉得有点不妥：“多谢康先生好意，但您已经给我买了衣服，我不能再问您要其他东西了，不然我成什么人了？这件衣服改日我挣了钱，也会还给您的。”
康荣挥挥手：“说的什么傻话，我给你买这个买那个，只不过是对美人和美好事物的欣赏，别把我想得那么龌龊。”
他这一说，倒显得她给脸不要脸。有钱的是大爷，康荣带着她把所有专柜转悠了一遍，走出百货公司的时候她已然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摩登女郎了。任谁都没法把前两天那个灰头土脸的假小子跟此刻的她联系在一起。
康荣后退一步端详她，赞叹道：“真是块好苗子。不过你这发型稍稍不太配，考虑重新做一下？”
许沁柔不好意思地拨弄了一下这不属于自己的头发：“不用，我回去自己换就好。做头发好贵的吧。这次真的不能让你出钱。”
“你现在可以去玛利亚女院了。”他叫了辆车，“这次我跟你一起，门卫绝对不敢不放。我去联络一下，你今晚可以住宿舍，不过正式入学还得审批。”
“陆先生亲自来审批？”她好奇道。
“这倒不是，要看你才艺如何，老师们一致通过才行。”他看着她的琵琶，“你会弹琴？”
“还会翻跟斗。我之前练杂技的。”
“这样最好，能歌善舞。”康荣笑道，“有杂技功底，舞蹈是不用愁了。”
“您是陆先生的——”许沁柔想了想该用什么词才好，“合作伙伴？还是？”
“什么合作伙伴，我还没到这一步。”他摇头，“手下，下属。我得听他的。”
到了影剧学校将她安顿好，康荣临走前拍拍她肩：“你入学应该没问题，不过要红就得看机遇了。公司捧谁，都是要由陆先生亲自考核的。”
“陆先生这么忙，我们还一个个表演给他看？”
“未必。”康荣的笑容带着点暧昧，“捧女明星嘛——你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