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淞市堪比蒸笼，上午的阳光就灼得人挣不开眼，浑身的皮肤都被晒得发红发烫。
市一中的操场上，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平头哼哧哼哧地一路狂奔穿过操场，目标直指实验楼的方向。
他跑出了一身的汗，又热又累，脸红得像被煮熟了，气都要喘不上了却不敢放慢脚步。
连滚带爬地来到实验室二楼，挨个推开空教室的门，直到最角落的一间，他透过窗户看到了趴在后门角落里睡觉的人影，舒出一口气。
用力推开门，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吼：“辞哥！”
实验楼的教室都配有空调，轰隆隆不停输送的冷气架不住一下子从门外涌进来的滚烫热浪，室内气温陡然升高了两度。
苏辞睡得正迷糊，听到吼声连眼皮都懒得睁一下，捞过一旁的校服兜住了头。
“诶呦，辞哥，我的亲哥哥！不是，我的亲爸爸诶！大家伙满学校地找你，你就躲这儿吹空调睡大觉啊？”
李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嗓子都快冒烟了，“班头急得眼镜腿都快掰断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辞闭着眼，含含糊糊地回答：“什么日子？不过就是开学第一天，怎么了？难不成高一的小崽子们到了新环境不适应，见不到爸爸妈妈就哭得眼泪汪汪，急需我用父爱去温暖他们？”
李梁头顶划过一串无语的省略号，心里再急也不敢去扯开那件校服。
“辞哥，今天是迎新大会。你上学期拿了市竞赛的数学组第一，班头早上不是说了，今天大会市局的领导都来了，会亲自给你颁奖，还说你要作为学生代表给新生发言的……”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苏辞慢吞吞地揭开校服，一只细白的脚腕从桌子底下伸了出来，脚踝处凸起的骨节漂亮得过分。
李梁被一脚踹开了两米。
“一身的臭汗，熏死了，离我远点。”
苏辞暑假跟着父母去了外省，昨晚的飞机一再晚点，直到后半夜才起飞，他从机场出来就直奔学校。
熬了一夜，去教室签了名，就急着找地方补觉了。
经过走廊的时候，班头好像是拉住他说了什么，但当时自己困得眼都睁不开，根本没留意听。
“操，困懵了。”苏辞暗骂了一句，放了市局领导的鸽子，回来班头非把他切片了。
“辞哥，你就别管我臭不臭了，你现在赶紧去大礼堂，我这就到小超市买一箱sixgod把自己腌上，成吗？”
李梁揉着大腿，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催：“新生才艺展示还剩最后两个节目了，再不去就真赶不及了。”
苏辞睁着惺忪的睡眼，撑着课桌站起身，胸口的白衬衣从上往下三颗扣子全解开了，露出两边完美对称的锁骨和一片白里透红的肌肤，浑身的慵懒劲浸到了骨头里。
随手披上校服，抓了两把睡乱的头发，他问李梁：“怎么样，能见人吗？”
李梁咽了咽口水，“哥，你这模样……任谁看了都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苏辞斜了斜眼：“？”
李梁发挥了一中学子诚实的优良品格，举起四根手指，一字一顿回答道：“伤风败俗。”
……
苏辞在操场附近找了块风水宝地将不孝子李梁埋葬后，顶着酷暑来到了大礼堂。
理科一班的班头是学校返聘的数学特级教师，年近六十的小老太太一看见苏辞，略浑浊的眼睛瞬间冒出精光。
她迈着小碎步疾走而来，伸手两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苏辞的后背：“臭小子，躲哪儿去了？你要急死我啊！”
苏辞缩了缩肩，嬉皮笑脸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在里面等我，这大太阳底下多晒！”
小老太太双手叉腰，气不过又拍了两下苏辞的肩膀，“你还知道我在等你！还不赶紧进去，这个节目结束就要颁奖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苏辞一把推开大礼堂的侧门，里面骤然变暗的光线，令他一瞬间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凉气，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传入耳朵，苏辞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礼堂内唯一的光源，照在了台上一名新生的身上。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在表演钢琴独奏。
那个男生侧面对着他，苏辞不认识，但就这一眼，他已经挪不开视线了。
苏辞长得漂亮，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这一点。
天天照着镜子看着自己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导致他的审美标准高得离谱。
截止到目前为止，苏辞对除自己以外的人类长相给出的最高褒奖是“勉强能看”。
但眼前这个男生，唇红齿白，眉眼周正，身形俊朗，端坐时背部宽阔矫健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这人长得真好看。
“怎么站门口不动了。”小老太太跟在后面，推了苏辞一把，“快进去，不要影响到别人。”
苏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弹琴的男生，挪不动步子。
他不禁暗自感慨，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合他的眼缘，还会弹钢琴。
妈的，这曲子真好听。
“诶，上面那小白花，谁啊？”苏辞扭头问了一声。
小老太太往台上看了一眼，露出那种对好学生特有的欣赏眼神：“顾衍泽，这届高一新生中的年级第一，还是中考市状元。听说中考成绩一出来，咱们校长和隔壁实验为了抢他，差点打起来。”
苏辞略微诧异地看了一眼顾衍泽，没想到还和自己一样，不但长得好，成绩也好。
这下，他更满意了。
苏辞靠着侧门听完了顾衍泽整首曲子，目送着对方走下舞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礼堂侧后方的通道。
刚要追过去，衣服被人拽住，小老太太紧紧盯着他，“还想跑哪儿去！就快到你了，老实去舞台边待着。”
苏辞有些不爽地挑了挑眉，轻啧了一声。
小老太太细瘦的胳膊肘怼在了他的腰间，低声训斥：“严肃点，你看看同样是年级第一，人家新生比你年纪小，稳重多了。”
苏辞揉着腰，也不生气，扬着小脸说道：“我这是朝阳似火，青春无敌。高中生嘛，就需要我这样的精气神。”
“三天两头睡不醒，你的精气神就和别人回光返照似的。上学期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剃个平头，你看看你那个头发，妖里妖气的！”
小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我警告你，一会儿上台，把脸皮绷紧了，不许抛媚眼也不许笑。要是之后有老师找到我这里，说你祸害了哪个高一的小姑娘，小心你的皮！”
苏辞抬步往前走，嘴里还不忘做出保证：“知道知道，这底下黑咕隆咚的，我笑给鬼看啊？放心，我绝不招惹小姑娘。”
等他站到舞台边时，还一直注意着顾衍泽消失的那条通道，却等不见人回来。
这时，主持人上台宣布下一环节，苏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追光灯落到了苏辞身上。
在他抬起脸的瞬间，原本萧条的掌声停了两秒，随即不知道谁又拍响了第一下，紧接着“啪啪”的热烈鼓掌震耳欲聋地爆发。
安静的礼堂一下子吵闹起来。
掌声压不住新生的讨论，黑暗中偶尔还能听到激动的低声尖叫。
在一众人的瞩目下，苏辞双手插兜，慢吞吞地走上了舞台……
——
迎新会结束后，又是各班的班会。
苏辞刚走下舞台，就被自己班头捉住，拎回了教室。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苏辞被班里的男生前呼后拥地围在教室后，值日生去食堂买饭。
理科一班的教室就在二楼，窗户下还有安装空调外机的平台，苏辞直接靠着窗坐在了窗台上，一条腿还挂到了窗外，悠闲地晃着，根本不怕摔。
没多久，李梁和另一名男生拎着十几份饭回来，分给众人。
“辞哥，这是你的饭，还有，最后一杯绿豆汤。”
李梁因为上午说错了话，被苏辞修理了一顿，这会儿正努力挽回苏辞的父爱。
“这大热天，食堂的绿豆汤卖得太快了。我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快到了，结果就剩两杯了，我他妈排在第三个！”
一群大男生正拼着桌子准备吃饭，听到这，打趣问道：“那你怎么买到的？是仗势欺人……还是为了辞哥的绿豆汤，出卖色相了？”
李梁长得人高马大，标准的运动型帅哥，只要苏辞不出手垄断，还是有一部分市场的。
“为了孝敬辞哥，我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李梁拍了拍鼓鼓的胸肌，“排第一那个，文科6班的文艺委员，我包了她这周的卫生值日，托她买了两杯。”
李梁将绿豆汤举到了苏辞面前，嚎得撕心裂肺：“哥啊，收下儿子的一片孝心吧！”
苏辞似笑非笑看了李梁一眼：“少拿我当借口，你和6班文艺委员那些事，真当我不知道？排你前面那个也是倒霉。”
李梁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眼珠子到处乱瞟。
忽然，他看到了从食堂走出来的一个人，指了过去，“看，就是那小子，排我前头那个！”
李梁喊了一声，一群人挤到了窗户口，想看看是那个倒霉蛋。
结果——
“不是吧，这人……长得有点帅啊！”
“新生？以前没见过，这他妈光看脸，和咱们辞哥有一拼了吧？”
李梁望着楼下的人影，感慨道：“辞哥，这新生有点嚣张，是不是你们长得好看的都脾气大？我本来觉得不好意思，主动说赔他两杯饮料，结果他理都没理我，转身就走了。”
苏辞目光直直地盯着顾衍泽的身影，几秒后，他余光瞥向李梁手里的绿豆汤，“所以这最后一杯，是你抢了他的。”
他望着顾衍泽隐隐被汗湿透了后背，有些后悔上午埋葬李梁前，竟然没有先把人火化了。
“啊，是他。那张脸，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事的李梁，隐隐从苏辞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辞哥，你怎么了？”
他看不透苏辞的意思，大着胆子猜了猜，莫非苏辞是觉得自己校草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不爽了？
李梁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他指着操场上的顾衍泽，义正言辞道：“谁说那小子长得和辞哥有的一拼的！都瞎眼了吗？一个新生，也配和咱们辞哥比？给他脸了？”
苏辞没说话，脸上的笑更冷了。
一旁看热闹的男生终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飘散出的寒意。
因为被李梁带跑偏了，一个个跟着附和。
“没错，咱们辞哥绝美！不服来战！”
“刚才是哪个不孝子竟敢大言不惭的！”
“辞哥，消消气，就看你这脸、这身材、这气质，一中建校百年都难出一个，您就是一中的光！”
李梁最终总结陈词，高声喊道：“辞哥，你！是！我！的！神！”
苏辞从头到尾都在看顾衍泽，根本没搭理其他人。
直到李梁最后一声实在太响亮了，惊动了楼下的顾衍泽。
他下意识循声回头看了过来。
苏辞和顾衍泽对视了，对方显然第一眼就从人群中锁定了自己。
微扬起眉，苏辞捕捉到了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艳，嘴角露出一道上挑的弧度。
他拿过李梁举在手里的绿豆汤，长腿一跨，从二楼窗台直接跳了下去。
在一众惊呼声中，苏辞落在狭窄的外机平台上，扫了一眼看呆了的顾衍泽，再次往下跳。
单手撑了一下平台借力，这一跳，他动作利落地稳稳落到了地面。
大胆的行径，矫健的伸手，看懵了所有人，包括顾衍泽。
苏辞单手插着兜，一步一步，走到了顾衍泽面前，站住了。
“你……”顾衍泽好看的脸上只剩下一片空白，眼里全是苏辞懒洋洋的笑，“有事吗？”
“我叫苏辞。”
苏辞将那本绿豆汤塞进了顾衍泽手里，将那双手掌合上，轻轻拍了拍，笑嘻嘻地说道，“藏好了，别让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