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从舟拿着酒精和绷带把卡莎胸口处的玻璃拔了出来,然后给她止血包扎。他感觉到双手都有点痛,大概是受伤的地方发炎了,但他现在没有心情管自己,卡莎命悬生死线上,她就像是风中残烛,如果没有王从舟大概会瞬间熄灭。
王从舟咬着绷带,含含糊糊说:“卡莎,不要睡。”
卡莎睁开眼费力地看着他。
“呃……啊……”
她抬起染血的指尖指向他身后,王从舟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压下一道黑影。
禾真临手里高高举着一根折断后剩下一半的钢筋,挥舞着朝他砸了下来。
王从舟朝旁边一滚,心脏处被轻微按压后产生剧痛,他抓着衣服痛苦地喘息起来,正要伸手去摸枪,禾真临却丢开了钢筋,手持那把银白色的枪指着王从舟。
“把你的血给我。”禾真临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快点!”
枪没有上膛。
但是禾真临明显不知道,刚才王从舟用枪指着她的时候就没打算杀掉她。
王从舟看了一眼,依然慢慢举高了手,冷静地说:“江珣已经死了,你现在就算要我的血也没有用。”
“谁要救江珣啊,”她拿着枪发颤笑起来,“我要救我自己!”
王从舟望着她微微一愣。
“我才是从南部重度污染区逃出来的那个!江珣会被精神侵染,那是因为我把自己的血打给了他。”
女人笑得越发癫狂:“……他自觉有愧于我,所以答应了接受我的血和我共生死。灾难开始没多久,虽然那些人不知道辐射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们选择的是优先保住医生,江珣比我先撤离南部,而我因为留在南部时间太长……那时候精神侵染已经扩散了。”
王从舟看着她,没有说话。
“也是,我可以理解。”禾真临说,“在危难下,谁都会想到先要保命,做我这种事情的人显得没那么重要,所以当然可以往后放一放,只有安全得到保障,才会考虑教育,不是么?”
王从舟终于说话了:“你把枪放下,跟我们去军区,我会想办法救你。”
“我才不相信!”
禾真临发出一声尖叫。
“我现在就要!”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我已经没有了江珣,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我不能连理智都要失去,最后连怎么死去的都不知道!”
“我现在不会给你的。”王从舟沉声说,“现在给你血,我很可能就会死掉,如果我死了,卡莎也没救了。”
禾真临死死盯着他看了半天。
她像个疯子大笑了好一会儿,忽然直起身举枪对准王从舟胸口,按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王从舟目瞪口呆地举着双手,看着她额头中心爆开一朵血花,朝后栽倒在地上。
子弹来源的方向,有人从王从舟身后靠近了他,张开双臂仅仅将他抱入怀中。
“……这后面该不会是龚苏展吧?”王从舟在心里闷闷地朝111说。
还没等到111回答,身后那人倒是说话了。
“小舟。”
王从舟浑身的汗毛倒竖,下意识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往后跳了一步,警惕地将来人上下审视一番:“你怎么会在这里?”
龚苏展揉了揉充满倦意的眉眼,像是在为王从舟这么疏离的态度不满:“我专门来找你的。”
几天时间不见,他似乎脱下名门的装饰后变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并且为了赶路带了一身的风尘气,神色略带不满地看着王从舟。
“是定位器么?”王从舟问,“我猜得果然没有错,你在我的心脏处那东西里植入了定位器吧。”
“这不过是为了找到你。”龚苏展缓缓地说,“你看,要不是我做的准备,今天你就危险了。”
那不是还谢谢你了啊。
王从舟一边想着,没有理会龚苏展,转身走到奄奄一息的禾真临身前。
“你也很重要的。”他蹲在将死的女人面前,轻声说,“如果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恐怕会死得更快。”
“别管她了,”龚苏展说,“现在立即跟我离开,我会带你去军区避难。”
王从舟依然没理他,从死去的禾真临身边离开后便去了卡莎身边,俯身继续为她的伤势包扎收尾。
龚苏展目光转向地上的卡莎,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得到进入军区的许可了?”王从舟问,“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是其他人也有?”
龚苏展微微一怔,而后露出有些古怪的笑意:“当然啊,你可能不知道,军区的人给我发来了邀请函,他们说为了表彰我在研究治疗受精神侵染者上做出的贡献,准许我携带家人进入军区避难,所以我专门来接你了。”
王从舟放下酒精和绷带,看着卡莎的眼睛。
卡莎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下头,王从舟便说:“那好,但是我一定要带上卡莎。”
“一个要死不活的人,带着做什么?”龚苏展略显不满,“她会成为我们赶路的累赘。”
王从舟笑了:“好啊,不带她走,那我也不走,如果你想我跟你走,那就一定要带上她。”
龚苏展神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仿佛忍了又忍,终于点头了:“可以。”
于是王从舟便将卡莎背了起来,慢吞吞跟在龚苏展身后离开了废弃的大楼。
龚苏展开来了一辆十分破旧的车,四方车窗都被人为暴力砸坏,十分透风。王从舟跟着他上了车将卡莎安置在后座,等着龚苏展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点新奇地说:“你也有做司机的这么一天?”
龚苏展本来就一直都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他从后视镜中瞪了一眼王从舟,然后启动汽车,调转方向朝着军区所在的方向驶去,如果路上没有意外,他们在天黑之前就可以到达。
三个小时后他们进入北部旧□□地,到达已初步建成防御规模的利卡修城,继续行进一个小时后到达妲拉德城防辐射临时收容军区。龚苏展将汽车停在哨兵岗下大约五十米远的地方,从车上下来:“下车。”
卡莎靠在王从舟肩上昏迷着,王从舟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将卡莎从车上搬了下来,扶着她跟上龚苏展。
“怎么不走了?”
王从舟将卡莎架在肩上,奇怪地偏头问了一句。
龚苏展远望着漆黑的防御墙,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回头看着王从舟。
“忽然想起来你都没有问我,是靠什么研究获得受庇护准入权的。”龚苏展说,“你一点也不好奇么?”
王从舟看了看他的背影:“无非就是我的血,对吗?”
他预感到龚苏展想把真相说出来了,毕竟按照原世界线龚苏展就是利用他才得到受庇护准入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龚苏展达到目的。
“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龚苏展似乎还是有些诧异,他冷笑着看了一眼靠在王从舟身旁的卡莎一眼,“是她告诉你的?还是齐告诉你的?……不,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齐不可能告诉你,他连我都不放在眼中,怎么可能有耐心给你说这些事情。那这样的话……”
王从舟眼皮微微一跳,在觉察到龚苏展想从风衣兜里拿出手时,他也出手了,两人同时举起枪,只不过王从舟指的是龚苏展,而龚苏展指着的是卡莎。
龚苏展轻蔑地嘲笑看着他:“把枪放下,你可以对我动手试试看,她也活不了了!”
王从舟暗暗咬牙:“你这又是做什么?”
“放下,放下我就告诉你!”龚苏展眼底泄露出一些没由来的怨憎,“小舟,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而你却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是这个女人挑唆了你吧,从几天之前开始就是这样,你在家里不听我的话,对我的家人也越来越无礼,你以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卡莎气喘吁吁睁开眼,冷漠地盯着直直对着她的枪口片刻,低声朝王从舟说:“……您放下枪。”
“卡莎!”王从舟回头看她一眼。
“放下吧。”卡莎说,“他现在暂时不会伤害您……但是之后您千万要……”
她低声说着,在龚苏展看不到的地方将自己的手机通讯器塞到王从舟后腰的裤兜里,费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摇摇晃晃朝龚苏展走了两步,挡在王从舟面前。
龚苏展看了她片刻,神色忽然一点一点变得狰狞起来,他用枪口逼近卡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喉咙,两人一同转了个身朝向王从舟。
“就是你!全都是因为你!”
他低声咆哮起来,借助卡莎的身体挡住王从舟子弹的射程,趁着王从舟不敢动侧身抬腿一击,将王从舟手中的枪踢在地上。
“卡莎!”
王从舟大喊一声,正想要扑过去时再次被举枪顶着卡莎的龚苏展威胁了。
“贱人!”
龚苏展越发愤怒,怒火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和狰狞起来。他仿佛撕开了面具的滑稽演员,终于等到了该他表演的时候。
“你们当我傻还是白痴呢?”吼完那一句让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沉重地喘息着,“当我真的不会在意一个下人的死活吗!她当时明明就死在了花园里,但是那天来带走你的就是她吧,还有伪装成挪温上校传令官的那个人……都是她吧!”
王从舟说:“这不是她设计的,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别以为这点说辞还能骗到我。”龚苏展狠狠道,“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这个女人满嘴谎言地欺骗了你,诱哄你和我作对,你却傻傻地相信了她。你相不相信,她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都是利用你!”
王从舟终于也愤怒了:“可是取我血的人是你!是你为了自己取血方便,才在我身上做这么惨无人道的实验,你每次都从我的心脏直接取走血,你取了我多少血,你自己还记得么?!”
龚苏展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是满嘴谎言的野心家,早已习惯了用甜言蜜语哄骗他人,用自我安慰搪塞良心,所以也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小舟!”他按捺住拼命想要报复的心思,做出假意的耐心,“我不想伤害你啊,我说过多少次我爱你可是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呢?你只是失去了一点血,但血这种东西随时都会再生,我没有伤害到你的生命,而我给了你这么多,你怎么从来不看看呢?”
龚苏展神色有些沉痛地看着王从舟,责怪他的辜负:“我把你从第六区带出来,让你脱离奴隶身份,明媒正娶和你结婚,让你拥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和美满的家庭,我从不曾看待那些人议论我娶男妻没有后代,而你却半点都看不到我的付出么?”
“现在就因为这个女人几句话——”他用枪指着卡莎,还是无法掩盖自己的怨怒,“你就要完全放弃我?放弃和你生活了这么久的家人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王从舟问他,“放开卡莎,什么都好说。”
龚苏展一怔,果真松开了手,把卡莎推向王从舟,自己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王从舟慌张地去接卡莎,举着持枪的手,对准卡莎后背,连续开了六七枪,在震耳欲聋的枪响中,卡莎被子弹巨大的动力推得倒进王从舟怀里,背后蓬开一团漫散的血雾。
枪声在耳边久久未歇,王从舟呆呆地抱着卡莎,直到被她沉重冰冷的身体拖累到地上,他才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卡莎!!”
卡莎眼神十分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此刻的发生,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注视王从舟,呕出大团大团的血落在领口上,动了动身体给他示意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东西。
“要活着。”
她这么小声说了一句,沾血的指尖碰了碰王从舟尾指,很快便垂了下去。
王从舟呆呆地望着她平静的面容,好半天没有反应。
“你为自己的犹豫和仁慈付出了代价!”
大概是怕王从舟和自己拼命,龚苏展将枪口对准他,泄愤似的笑起来:“不杀她难消我一口怨气。你不是想知道我靠什么获得挪温上校的信任么?过来——我告诉你!”
他走向王从舟,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王从舟似乎还没有从卡莎的死中回过神来,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妲拉德城防御门前走去,眼睛依然一转不转地盯着倒在一地血中的卡莎。
“这个贱人告诉我,用受精神侵染者治愈者的血也可以治好原病体,我竟然就这么信了。”
龚苏展走到安全检查口前,将手上的枪丢到收缴品桌上,反扣着王从舟的手将他推着往前,直到经过人工安全检查前时,他向巡检的士兵出示一份文书,便有两人走来对他们搜查一番,其中一个士兵从王从舟身上搜出来了卡莎的手机通讯器。
“这个是你的吗?”士兵说,“打开我看一下。”
龚苏展冷笑一声:“不是他的,也一起收了吧。”
王从舟拿着手机通讯器,打开屏保页面给那名士兵看:“这是南修军士的,南修·德默克,麻烦您转交给他。”
士兵看到屏保的照片后便点点头,显然认得南修:“可以了,你们进去吧,在前面做个登记。”
龚苏展拖着王从舟去填写了登记表,快步离开那些人的视野后,手上忽然就变得不那么客气了,他抓着王从舟的头发推着人往前:“走快点!”
王从舟没说什么,他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龚苏展变成这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
穿过a区驻扎营,快要走到后方收容区时,一队三五个军装的士兵朝他们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人看了王从舟一眼,用问询的目光看向龚苏展。
龚苏展看了他们一眼,咬着牙在王从舟耳边低声冷笑着说:“你还有印象么,在你临走时,龚白妍潜伏的受精神侵染症状发作了。”
不等王从舟回答,他看向为首那人,笑容谄媚地说:“您这么快就来了?”
“挪温上校希望在自己结束会议后就能见到人。”为首的士兵从王从舟身上收回目光,公事公办地说,“既然你已经把人带过来了,那就交由我们处理。”
王从舟望着他们,心里微微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