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毛儒钧因为轮休,所以在家。也就是在那天,刘筠得知索友被迫停岗后,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男人毛儒钧,也是她提出,希望能借此补偿索友,在巧施妙计成功夺夫之后,她总是由衷的不安和愧疚。
毛儒钧思忖了下,说回头再说,刘筠见男人无有些许感激之意,反有强烈支持之心,一肚子下水急速发酵,思慕片刻,她便产生了就此试探索友态度的想法。
等想法一出,她就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于是,精心准备饭菜,在一家三口共进午餐之时,她看似漫不经心呵呵一笑说:怕我听么,一会儿吃完就打吧。
对呀,为什么不现在打?是怕刘筠听么?当然不是,那就打。
毛儒钧拎着手机进了书房,关上门看书是他的习惯,但他还是虚掩了门,他希望刘筠能如愿以偿,知道她想知道的东西。
电话接通,毛儒钧一副朋友的或者同事的语气,可说到后来,他却话锋一转,俨然变成了一位义气凌然的大哥,而索友便成了执拗傲娇的林妹妹。其实这样的角色也无可厚非,毕竟有八年的相敬如宾垫底,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但刘筠却是酸到了头盖骨,仿佛吞了一只未成熟的猕猴桃。
她开始琢磨,是不是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毛儒钧回来,选择了她跟儿子,只是选择承担责任,并无多少爱可言,可事到如今,她不承认,或者已经不能承认,承认自己犯错,承认,那就是拔高索友的人格,成者王侯败者寇,古往今来,哪个战胜者承认过自己的手下败将,都不是边呸边伸脚,以不留活口为目标。所以她确信,八年前的她,是出于无奈才不得不拒绝毛儒钧,换成哪个有良知的女子都该为伉俪情深而守身,何况她已经做得够出格了,男人呢喃软语犹在耳畔,自己就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别的男人缠绵在一起!
最有说服力的,当然是后来,后来在婆婆的怂恿之下,她不是回来找过他么?因为无论如何,毛儒钧都该跟她在一起,除了双方都单身的缘故,还有就是,他们的那个孩子。
索友之所以能搭上毛儒钧,还不是因为毛儒钧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而她趁虚而入,于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滚上了床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但那晚,如果自己果断下车,孤身一人风尘仆仆出现在茫茫雪夜,出现在毛儒钧眼前,他还能恣意欢爱,置自己于不顾么
所以她没有错,毛儒钧也没有错,他们的分分合合,只是上天故意捉弄,让有情人兜兜转转,经历劫难,最后煅造一份坚不可摧的爱情,唐僧不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搞到那份炉火纯青的真经的么
刘筠以胸腔为舞台,一脑分饰两角,亲自组织了一场没有观众的辩论赛,而自己作为本场大赛的反方,她成功赢得假想敌正方索友,站上了荣耀的领奖台。
这样的比赛一结束,刘筠认定,自己已经是个大方无隅的施主了。她告诉自己:这样的施舍,尽是可以多来几次。目前的宗旨和目标是:别让自己和索友形成对比。毛儒钧刚那个轻怜密爱的电话,已经明确地提醒她,她跟索友,仿佛两扇陡崖峭壁,她是低的一面,索友是高的一面,如果自己斤斤计较,不久的将来,她就要在两扇陡崖形成的夹缝中求生了。
毛儒钧给索友打了一笔款之后,心里舒坦多了。他想象着那个嘴角挂笑眼含泪花的坚强女人独自跨上火车,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心说,社会这池水,希望你别潜太深。
索友简单收拾下就出发了,她的皮箱里装了一本书,装了相机,装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是索友一直以来的梦想,就在两年前的八月份,她置办了全套装备,帐篷,背包,炉灶,和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她跟毛儒钧设想,在没有灯光污染的茫茫草原,看土星看木星,看月亮表面的陨石坑,看群星闪烁的天际,看牛郎织女四目相望,看炫彩斑斓的星云。但由于毛儒钧工作繁忙愿望一直没有实现,那台昂贵的望远镜至今还放进地下仓库,落了一层轻尘。
这次,心境不同,理由不同,她选择先到长沙再到武汉,最后到云南,之所以选择这几个地方,是因为她先前为学生亲口讲述过的日本侵华战争,孩子们听后心驰神往,而刘恒代表全班发言:索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们,现在的长沙是什么样子?
索友下了飞机,第一站就到长沙市岳麓区,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生,她对诗词歌赋也格外敏感,她穿着简单休闲,步履轻盈,戴着一顶鸭舌帽,显得脸蛋小巧精致,口红轻淡,嘴唇丰盈,肉嘟嘟红艳艳仿佛小宝宝一样。
她先打车到宾馆,放下东西,洗了把脸,就背着相机奔往橘子洲了,站在湘江大桥上,放眼望去,漫山红遍、层林尽染,亭台楼阁掩映于参天古树之中,视线收回,青年□□雄姿英发,沉着深思,仿佛在轻声叩问: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这幅憧憬已久的画卷,使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热泪盈眶,她忘了自己丢失事业,忘了自己失去婚姻,忘了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她信步走在湘江大桥上,让劲风拂面,任脚下滚滚江水向北而去,很久之后,终于来到□□当年写下《沁园春·长沙》的问天台上,她的脸上也渐渐晕出淡淡的笑容,很多年前,那群意气风发的青少年在这里搏浪击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事实上,人生什么时候起步都有可为,但为可为而努力为之,才会大有可为。她捏捏自己的脸,确信自己还有年轻人的胶原蛋白,满足地往前去了。
回到长沙市,她首先找了一家比较火爆的卖糖油粑粑的地方,要了一串边走边看。长沙街头的人们时尚、富足,悠闲地吃着长沙臭豆腐,吃着长沙米线,她心里无限宽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四次长沙会战,日本人的大炮无情地轰向这片土地,子弹无情地射向这里的第十军,第七十四军,以及这里的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然而,无论后世如何评论薛岳、评价方先觉,评价余程万,评价每一位战争中为国效力的人,人民都不会忘记,在誓死捍卫祖国时,有三百多万士兵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是铁骨铮铮的勇士,这是我们,是孩子们应该记住的事实,是这些有血有肉的战士,挺起了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
吃过长沙小吃,逛了有名的长沙步行街之后第二天,她坐火车去到湖北。作为古代的兵家必争之地,作为中国经济大动脉之一的江南大省,索友首先去了荆州,租自行车绕城墙一周,想是自己也有关羽的骄傲自满,所以丢了工作?——索友大意失工作?她顾影自怜地摇头苦笑:不是谁大意,而是谁精明,周围的人们都戴着面具,你看到的笑,是面具的笑,你看到的哭,是面具在哭,所以要想辨别是哭是笑,一定是用脑思考,而不是肉眼发现,要以眼见为实,你就输了。
在赤壁古战场,面对指路牌上三国时期的熟悉的名字如周瑜雕像、赤壁摩崖,她顿时想起大诗人苏轼笔下的那首: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同时,她也想起当年嫁给毛儒钧的情景,婚礼那天,他当着一众亲戚朋友的面,拥着她,轻轻地说:你是我的所有。
此刻,她说:失去你,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