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妖丹爆发的前一瞬。
燕来观脸色一白。
这畜牲要提前自爆妖丹!
九欘灵枝前方,还有大量来不及撤离到幻境里去的伤员。以他们的修为,若是直面这一劫,恐怕是连灰都来不及留下便神灭形消……
早已打在半空的一式“系舟”生生变了招,恰似银瓶乍破。
含了半缕出窍期真元的剑影,散作漫天飞泉,竭力包裹住那颗炽灼的妖丹。
顷刻,轰雷贯耳。
炽热的水滴飞溅,在场所有人,包括燕来观自己,都被那地动山摇的动静震得失聪,一时只余耳畔嗡嗡巨响。
剑影化作水流,半空下起了倾盆大雨,冲淡了满地的鲜血,大地泛出淡淡的红色。
燕来观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头乌发湿得狼狈不堪。
真元受创,根本受损,对于修士来说,其痛苦程度不亚于万箭穿心。他的眼神因难以想象的剧痛而失焦了一瞬,却又立刻强迫自己清醒,远远朝着尉迟钧尸体的方向望去。
那狼青犬早已尸骨无存。
妖丹自爆的冲击力,几乎全都被他用真元挡了下来,本应化作了齑粉的演武场完好如初,九欘灵枝也依旧屹立,时空裂缝因尉迟钧的身死而逐渐关闭,妖军溃散……一切如常,皆大欢喜。
——如果那些还没来得及进到幻境里的少年人们,没有全部不知所踪的话。
……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南溯珉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这异样的光景。
遥远的天边,一树枝繁叶茂的光晕告诉他,他还没瞎,只是不知为何,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了形象,只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
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认出那树光晕居然是九欘的形状。
所以,他应该还身处泛行舟之内。
但绝不是刚才的演武场里。
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犬妖毫无征兆地冲向了九欘灵枝,燕来观长老一剑将它内丹锁住,制止了更大的破坏。
这么说来,九欘灵枝应当毫发无损才对……那他现在又到底身处什么奇怪的地方?
幻境里面?
失去视力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扶着脚下的地面,能摸出来是木制的地板,耳畔有模糊不清的声响,似乎是水流声,难以辨认。
不仅视力被封印,连听力也有所限制么。
恍恍惚惚的,还真是恰似在幻梦里。
刚想站起来时,他一头撞到了什么硬物上,疼得他变了脸色。伸出双手摸索,是一条书案,上面还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卷经书。
他避开书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挪开。
身上倒是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不知江荇之和曲剡溪他们在哪里,刚刚在人群断后时,他和江荇之几人联手逼退妖邪,曲剡溪则在他们身后,为伤员做一些紧急的医治,变故发生之时,根本来不及聚到一起。
还有昭朔风、宫三垣、乔居笑等人……
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
南溯珉想着,竟在地上重新摸索到了他的木剑,上面沾满了妖血。
紧紧握住木剑时,他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这感觉从系舟结开始时,就已经哽在喉中了。最开始,只是靠身体的本能勉强躲过昭朔风的大刀,可直到他再次直面犬妖,心中生出被南槐一掌拍下山崖的记忆以后……
他竟“回忆”起了怎么用剑。
准确地说,是尘封在他脑海中南赤鸷的记忆,“回忆”起了如何用这具身体战斗,恰似……
他和南赤鸷的某一部分合为了一体。
他猛然摇了摇头。
不,他不是南赤鸷。
脑海里,分别属于二人的记忆依旧泾渭分明,他自己对于现代认知也依旧鲜明,天文地理、宇宙定则……那些认知,绝不属于这个术法通天,一剑能劈山裂地的世界,绝不属于仙妖横行的泛行舟,而属于代代积攒的知识和经验,属于人定胜天的智慧,属于科学。
这些绝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南赤鸷能知晓的情报。
那种没有由头的恐慌感略微地减淡,他稳了稳心神。
他不是南赤鸷,他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知为何被扔到了这个时代的倒霉蛋,南溯珉。
只是,他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取代了南赤鸷的一部分……
那南赤鸷还会出现吗?
多思无益。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长呼一口气,站起了身,无边的黑暗让人心生不适。
日、月、星、火……各种崇拜光的宗教层出不穷,人类自出生便向往着“见日之光,天下大明”,只因光明可以驱散黑暗和危险。这仿佛是人生来便牢记在血脉里,藏在最深处的恐惧和向往。
南溯珉忍了忍惧意,闭上眼睛,在空气中找寻起灵气流动的轨迹。
不行。
太稀薄了。
他把木剑当作导盲杖,伸在前面探路。到处都有障碍,从高度来看,他所身处的似乎是一个有着很多桌椅的地方。
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别人?
这个念头刚生起,他忽然就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声响。
听力虽然被封印了一部分,听到的声音也十分微弱,可原主身体敏锐的感知力,却足以让他辨认出有人在那里——在水声的反方向。
他继续用剑探路,向有人的方向前进,走到半路,忽然感觉到四周开朗了起来,再也没了桌椅绊路,走起来步步生风。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熟悉。
可究竟是哪里……
半晌,他突然醒悟:
是湖心书苑?!
他刚刚就在湖心书苑的内部,现在踏上的,正是从书院通往海棠居的那座阔桥!
可演武场明明跟书院离得十万八千里,他为什么会在湖心书苑?
是因为九欘受创,导致的传送有异?
那前方那个声响,是不是跟他一样,刚刚不小心被九欘传送到了错误地方的同伴?!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管是江荇之也好,曲剡溪也好,哪怕是宫三垣也好,如果能在黑暗里找到同伴,摆脱孤身一人,他说不定就能赶快找到看见东西的办法!
他几乎跑动了起来,好在湖心桥上宽阔得很,一路上都没有撞上什么东西。刚跑到一半,一句如同蒙在水中,飘渺到根本听不清楚是谁的呼喊,突然传进他的耳朵里,恍惚又离奇:
“师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