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嫁那日,是梁衍亲手将她送上了轿子。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周围锣鼓喧天,整条街都挂着喜庆的色彩。
可随着轿子越走越远,喧闹的声音也渐渐消散。乔婉更是爱女心切到喜极而泣,一边欣慰女儿终于寻得良人修成正果,一边又充满了对女儿出嫁离家的不舍之情,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交织下,乔婉哭的泣不成声。
梁衍只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在她身旁低声安抚着她:“好了,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合该高兴才对。你瞧,他俩多登对,今后定会幸福的。”
他与乔婉心境不同,随着轿子的远去,他的心反倒是越发的踏实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要去做一件事情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了,他直到现在才寻到了机会。
乔婉听了安慰后,倒也舒坦了许多。
梁衍伸手搂住乔婉,待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才与她小声商量:“婉婉,我不想做官了,我想陪你看遍山川草木,游遍大江南北。往后余生,只属于你我,你曾经想要的平凡生活,我们现在就去走一遭。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乔婉脸上泪痕还没干,她陡然睁大眼睛抬头凝望着他,怔愣了一下后才干巴巴地问:“你是说真的?你真的要带我去游历大江南北?”
“嗯。”梁衍点头,温柔地笑了起来,“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和你一起去了。只是那时皇上刚登基,我想辞官,他不肯,说让我再做几年……没成想,这一留,竟待了十几年。如今咱们女儿出嫁,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于儿子嘛,就随他自己造化吧。”
说到这里,梁衍抬起头来看了眼头顶上大好的阳光,带着些许遗憾地继续道:“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婉婉,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余生还能活多久。如今,我只想趁着你我还有精力的时候,多做些想做的事,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
“好。”乔婉睁着莹润的眼睫,咧唇笑着应了下来。其实她也早已腻味了眼前的生活,能出去走走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梁衍官辞得很快,前脚递的文书,后脚就带着乔婉离开了京都。圣上都未批准,两人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他们此番计划的是南下,一路向南走,路过风景秀丽的小镇时便会停留些时日。
先到的是一处风景秀丽的村庄,村里有山有水,风景宜人。两人扮做寻常夫妇,暂居于村里。
每日清晨,梁衍会准备好乔婉爱吃的膳食等她起床。吃过早膳,梁衍就带她去集市乡野四处走走,爬高耸入云的青山,游碧波荡漾的湖水,有时也会跟着村民下田劳作。遇上一些感兴趣的活儿,乔婉会主动凑过去试试,然后尽兴而归。
两人沿途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个村镇,他们便会停留些时日,遇上喜欢的地方,还会多住几天。
两人一直向南,终于在冬天的时候见着了南方的大海。
南方气候暖,越往南走就越是温暖。乔婉向来怕冷,自从向南走了以后便不太想往回走了。尤其是凛冬来临的时候,若是在京中,只怕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可南方却依旧温暖如春,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配合着几缕寒风,让路上的行人象征性地瑟缩一下。
乔婉很喜欢这样的气候,她喜欢这种不太冷的冬天。不用每天捂着汤婆子,也不用一出门就被吹得瑟瑟发抖,这里的每一天,过得都像是春天。
梁衍见她喜欢,刚好又是寒冬,索性便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本想着来年开了春再去别处,谁知这一住,便是长久的住了下来。
乔婉很喜欢看海,梁衍便在海边建了一处茅屋。
白天,渔民们出海的时候,乔婉也会随着梁衍出海。不过,别人出海是为了捕鱼,他们出海只为欣赏海上的风景,顺带捕点鱼。
有时候,有渔民忙不过来,会叫梁衍去帮忙,帮着帮着,倒是把梁衍给教会了。寒来暑往,梁衍捕鱼的手法反倒是比常人还要精湛,到了后来,反倒成了真的渔民。
每次出海,梁衍都会带上乔婉同行。有时遇上雷雨天气,大风大浪拍打着渔船,整船的人都站立不安时,唯有他们二人彼此双手紧握,满心坦然。
梁衍早就和乔婉约好了,如若有一天,她先离去了,他定会陪着她一起。生同衾死同穴,说好这辈子要相守一辈子的,独活一天也不行。
如若渔船翻了,他们葬身大海,那也算是同穴,倒也死而无憾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染白了他们的青发,也催败了他们的躯体。
梁衍发现不对劲的是乔婉的记性,往日出海捕鱼,她总会细心地安排好每一样工具,从不落下任何一件。可是近来,她总是会忘记带某些东西,有时,甚至连她前脚说过的话也不记得了。
再后来,她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诊断不过是一场风寒,可乔婉整个人却憔悴了一圈。
她总是有气无力地躺在躺椅上,气息微弱,似乎连睁眼都是件很费力气的事情。
每次她一闭上眼睛,梁衍就很怕她再也睁不过来,只好隔一段时间喊她一声,直到她轻轻回了一声“嗯”,他才安心。
好在这病拖了一段时间后,乔婉终于好了,恢复了几许生机。
梁衍庆幸的同时,对她更加地细心,生怕她再出什么病痛,一个人将家里的活儿全都包揽了下来。
乔婉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辛苦。
有一天晚上,乔婉躺在床上,紧紧和他依偎,两人回首过往,想起年轻时的光阴,明明已经很久远了,却都还记得。
一直聊到孩子们的时候,乔婉突然呜咽起来。
“我想孩子们了,夫君,我想他们了。我好想再见他们一面……”
听着她的哭声,梁衍其实也红了眼眶,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哽咽的声音,柔声安抚她:“好好好,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家,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好不好?”
“嗯。”乔婉高兴地应声,快乐地缩在他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她心情平和下来后,她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地印了一下,小声地说了一句:“夫君,余生有你相陪,我很快乐。”
梁衍抱紧了她,回道:“我也是。婉婉,我爱你。”
我也爱你。
乔婉无声地说完这句话,终于如愿地闭上了双眼。
梁衍紧紧拥着她,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不知她是不是睡着了,便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往日,她被唤醒总会不耐烦地嘟囔几句。
可今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反应。
好一会儿,梁衍才颤抖着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指尖停留了好久好久,愣是没会到她的半点气息。
那一刻,梁衍的泪水泄了堤,抱着她渐冷的躯体痛苦地哭出了声。
翌日一早,梁衍给京中的儿女送去书信,拜托亲近的邻居安排好后事,便随着乔婉一同去了。
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和棺里的乔婉躺在一起,他们十指相扣,宛如当年大婚之时。
即便容颜枯朽,初心不负。
若有来生,还愿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