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搁别的男的嘴里说出来,必然带着挑逗和玩味之意,然而从金杉这么个合理的人口中抛出,也显得那么合理。甚至,严谨、耿直地让人想要认真地回答他。
成铭心觉得这人可怕,非常可怕,说恶心话却不让人恶心,一定是情场高手。
王化的低俗、何星的跋扈疯狂、过往那些对他动过心思的男流氓、男恶霸,大都可以被他一眼识破,金杉的路数,却深藏不露。
转念想到路清野,成铭心一下子被气得笑出来——唯独这个他真正在意的,偏偏毫无经验,他们两个像打地鼠游戏一样,一个等对方露出脑袋,一个等对方落下锤子,谁先出牌就输了似的。其实,路清野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谈恋爱,成铭心是不忍心拉他下水。
金杉见他笑了,自己也放松了些,绕过花架和建筑模型,朝他走过去,一板一眼地端详着他。
“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成铭心下意识退后一步,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就是床太软了,我睡不惯。”
“嗯。”金杉点点头,就差掏出小本子把这句话记下来了。
“走吧,去吃点东西。”低头看见他翘起老高的大脚趾,扭脸冲外面:“王姐拿双拖鞋过来。”
早点完全是粤式的,不比五星级酒店的味道差,而且是三个服务员为他们两个端茶送水,要不是金杉急着出门,成铭心很担心他会真的像吃广东早茶一样跟他吃掉整一个上午。
“这味道还吃得惯吗?”金杉明明眼见他将一个核桃包整个塞进嘴里,还是多余地问了一句。
“唔,糯米鸡……最好吃……”成铭心故意鼓着腮帮子大吃大嚼一点不注意形象,试图将自己与秀色划清界限。那意思分明是告诉金杉——美食可餐,而他成君铭心,不可。
“糯米吃多不好消化。少吃。”金杉一本正经地像个营养医师在坐诊。
成铭心又夹了一筷子肠粉塞进嘴里,故意气他。
他果然微微皱眉,放下手中茶杯和报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成铭心没想到这家伙不反感,反而跟欣赏世界名画似的不错眼珠地对自己发起男性凝视,一时间慌乱起来,从而引发吞咽不畅,咳嗽个没完没了。
“你还好吧?”金杉似乎有些内疚,起身要过来。
成铭心曲着身子捂着嘴,冲他摆摆手:“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吧。”
就这么佝偻着咳了几分钟,气管才渐渐平息,重新直起身子。之前没听见一点动静,他以为金杉当真走开了。在桌边抬头再看,心下又是一惊:金杉没有走,也没有过来,就站在二人距离中间的位置静待他恢复正常,手里还端着一只玻璃杯,蜡像似的。
“你怎么……没走?”成铭心一脸狐疑。
金杉这才走过来,将杯子送到他面前:“喝口水,顺顺嗓子。”
成铭心无奈地接过杯子,慢慢喝下去,不冷不热,大概是浸泡过柠檬的纯净水。
“我走了。中午一起吃午饭好吗?”金杉见他喝净,脸上终于有了些开心的颜色,接过保姆王姐递过来的西服和外套,临走前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怎么这么喜欢吃饭……”成铭心将头耷拉在白底金边的大牌骨瓷碗前,吸溜了一口里面的汤,圆润的喉结随之起伏辗转——这姿势大概一不小心又诱惑到了谁。
金杉不敢多看,这次是真的走了。
其实成铭心早就吃饱了,刚才只是想制造一些丑态百出的吃相。当下回归正常人姿势,收好碗筷,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见他起身,身旁两位保姆阿姨即刻走上前来,准备清理餐桌。
“客人先生,您吃好了吧?”个子矮一点的阿姨措辞十分讲究。
“吃好了,麻烦您二位。”成铭心撤出身子,十分客气地让出地方来。
“您说哪里话,您是金先生的贵客,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告诉我们。”
两个阿姨看着都干净利索,一个眉眼弯弯,一个不苟言笑。还有一位被金杉唤做“王姐”的,此刻送主人出门去了。
“我姓娄,她姓韩,客人你有事叫我们就行。”那位很会笑的阿姨对他说。
看着她们,成铭心十分想念富大姐。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他慢慢走回房间,关上门,才认真思考起目前自己到底有几条路可以走。
想来想去,无非两条,暂时寄居此地,或者,午饭前离开。
外套里倒是还有一沓子人民币,出去饿不死冻不死,就是极有可能被何星的爪牙们捉回去献宝。
他一时无法决定,拉开门想要到外面去透透气。无奈他听力向来极好,开门的瞬间便听见两位阿姨在小声聊着什么。
“王姐也说他长得像,你觉得呢?”娄阿姨左手拎墩布右手拎水桶,仰脸冲韩阿姨发问。
“像是有几分像。”韩阿姨声音有点喑哑。
“几分?我看金先生那样子,两个人不像到一定程度,是不能够这么走火入魔地直接留人在家住下!”娄阿姨叹为观止。
“再像又有什么用,屋里那个是男的,走掉那个是女的。性别相反,爱迪生来了也没辙!”韩阿姨信誓旦旦,十分相信科学的样子。
“除非……”拎着拖把的娄阿姨若有所思。
“除非什么?”
“除非小金先生,喜欢男的呀!”娄阿姨终于忍不住危险发言。
“你别胡说!你是没见过金先生对秋小姐那劲头的,别说男的了,除了秋小姐,再美的美人也没见入过他的眼,又怎么会喜欢男人?!糊涂!”韩阿姨不忿,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把走廊上的景泰蓝花瓶抡趴下。
“咳,那不是因为长得像嘛!”她们说着,进了厨房一侧,听不清了。
已经听清的部分令成铭心匪夷所思:听起来是指自己长得像金杉的前女友?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成铭心的女装照片是惊艳过路清野的,甚至被沈歆误以为是儿子悄悄谈的女朋友。那张照片其实是他陪言诺颐去镇上照相馆拍证件照时,因为觉得好玩儿随便拍的。头上的假发是照相馆的,身上的白色连衣裙是言诺颐刚从裁缝铺取回来的,他只负责坐在镜头前那么一笑而已。
当初言诺颐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还不甚惊讶——成铭心秘密具备独特的女性生理特征,加上骨相奇秀,镁光灯下显现美人胚子,合乎情理。只是成铭心自己觉得不可思议,走哪儿都带着那张照片,直到被路清野无意中发现,反倒像是败露了女儿身似的阴差阳错。
一边思忖着要不要趁金杉尚未陷得太深及早抽身,他已经沿着u字型走廊来到了露台,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为一栋两层独栋别墅,此刻身在二层,俯瞰尽为绿植青草地,仿佛置身一片绿洲之中。
远处高楼林立,可见这并非深山老林,而是坐落于城市边缘,俨然一座世中的世外桃源。
金杉大概不只是个小吃馆的少掌柜,住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也得是个餐饮业大鳄吧。成铭心好似一只误入精美鸟笼的金丝雀,心不在焉,更无心流连于豪宅风景,想原路返回于是退后两步,只觉脚感异常,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急忙回身,却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
小学究除了肯对路清野说话,拒绝跟其他任何人语言交流。
“小路,你听那个何雨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对何星的事情知道多少?”薛警督带着专案组员在车站办公室里整理相关线索笔录,等待市局来人接涉案人员回京。
“他说话有些混乱,不好判断。”路清野如实相告:“何星那边是怎么交代的?”
“他说会供出莫斯科那边的相关利益人员,但一口咬定何雨有双向人格障碍,对他从事的交易一无所知,只是跟在他身边供他消遣而已。”薛警督半信半疑道:“按他的说法,何雨不但没有协同犯案,还是个受害者。不过这只是何星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
“我以前听小……何雨说过,他们两个都有病。’双向情感障碍’是什么病?”路清野试着问。
“这个病,我以前听说过,大概就是有时候躁狂,有时候委屈,算是精神疾患的一种。我刚让人调查过这个何雨的派出所档案,确实是几年前由何星从一家私人精神病诊所带回家的。那个时候,何雨应该还未成年。”
“所以是何星收养了何雨?那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诡异了!”一旁埋头理笔录的小铁警官听了,不禁扭脸过来乍舌道。
薛警督以征询的目光看向路清野:“究竟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何雨没有跟你提起过吗?”
路清野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回京的路上,你看着点何雨。回去以后呢,也别断了联系,你跟他相处的时间久了,他或许能跟你开口吐露实情。”薛警督起身去整理案宗,路清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大爷,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彻底了结?”他突然问。
“彻底?”薛警督一愣:“看取证情况了,要证据充分才能向法院提请公诉,走程序需要一些时间。”
“回去以后,我不想再跟这伙人打交道了。能帮您问的,我都在这儿问出来,回去就跟他们划清界限。如果后期需要我出庭作证,也义不容辞。”路清野实在忍无可忍了,不是冲薛警督他们,是冲自己。他不允许自己再以任何借口把时间浪费在何星这些人身上了,更何况成铭心现在东南西北哪个角都还下落不明。
薛警督想了想,点点头:“小路,我明白你的心思,烦了,是吧?也对。这样吧,回去的路上你就别和那个何雨一个车了。清净两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哦对,忙的差点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小朋友,应该是回北京了。有我们自己人在回北京的高速路收费口见过他,说是坐在一辆黑色巡洋舰的副驾驶上。”
“副驾驶?那开车的是谁?车牌号有吗?”路清野不知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腾身而起。
“开车的是个年轻男子,车牌号就抱歉了,我们那个同事也是执行任务途中偶然看见的,他知道我在找这么个人,就多看了一眼。他原话是,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秀气的大小伙子。我听他跟我形容了一下对方的外貌特征,也觉得应该是那个小成。毕竟天底下长成这模样的小伙子,确实比较罕见。还有路线也对得上,从东北关外进京的高速路收费口,估计是那个车主开车带他回北京的。你回北京找吧,准错不了!”
路清野听得两眼发黑——年轻男子?!那孩子这是又被什么新冒出来的坏蛋骗走了???
路清野对成铭心的占有欲,已经可怕到只是想象一下他坐在一个年轻男子身旁的情景,就气得想掀桌子的程度了。
这不是病,除了把人找到,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没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