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一干人都被这惊醒了,静静看着他在那里唱。倒也奇怪,王宗敏不似昨日疯癫了,等唱毕一人搂住尸体嘟囔,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可怕极了。
李三将玉儿的手递给徐德丰,想上前宽慰下他,却被刘瘸子拦下,“让他自个儿待会儿吧,他心里头难受。”八壹中文網
“那公堂再审呢?总得想出点办法应对不是。”虽心里头埋怨班主,可这事毕竟关系到他的性命,缺了主心骨,他心里头更没底了。
“还能怎么办?干着急也没用,要不咱几个唠叨唠叨?”徐德丰从衣袖里掏出手来,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可别,看这样子差不多是死罪了,只是觉得不够本罢了。”李三清楚徐德丰的意图,大抵是看戏班差不多要倒台了,好帮衬自己上位。到时候上边是什么天还得再琢磨,倒不如现在安定,总是逃不出预期。
“你瞅瞅你这小子,该不是连女人都没碰过吧?”徐德丰表现出极高的兴奋,戏谑般继续问道,“也难怪,就这么死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过也不可能都是死罪,这一竿子下去总不能十六个死罪吧?要想活命,就得说点假话出来。”徐德丰抛出了橄榄枝,故弄玄虚引来众人议论。
“还有活命的法儿?那这话咋说?”
“那轱辘印不假,那时刻也不假,你自个儿知道自个儿没杀人没用,既然那洪县令一口咬定是咱们干的,下回堂上还敢再来阵杀威棒。最后闹得得不偿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照你的意思是?咱认了这罪?”
“总是能以小搏大不是,没必要十几个人都送了性命,到时候在公堂上重编个谎,就单说是一人干的这事,咱们只是路过没来得及报官罢了。”
“那没杀人就是没杀人,铁打的事还能编出花来不成?总投机取巧这般做,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刘瘸子可不认这歪理,真当是法不责众?那洪县令既有人证,又有物证,虽不知那日玉米地发生了啥,可就凭杀威棒也得让你屈服,总不能棒打不相关的秦翠香吧?
“你瞅瞅你这人,有能活命的路还嫌碍手碍脚,别到时候你头一个偷着乐!”点着点光总是好的,都跟了王宗敏这德行,那就甭想出来了,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哪来的闲工夫在这儿窝囊。
刘瘸子说不过他,人活一辈子不就是认个死理?总不能遇着困境,就先把自己给改变喽。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可有些事他就得犟。不是说认罪伏诛就完事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站在这一班人前头,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他得去送命,得平白无故担着这些。
不是说死一个人还是死一群人的事,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成全,又不单是你一人有老有小,难不成别人都是从石头缝蹦出来的?他也认同最小的牺牲,可偏偏他的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那跟自个儿拿刀杀人有什么分别?
“可这事教谁来做呢?”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全家还等我回去呢。况且这主意还是我想的,人就从你们里边出吧!”徐德丰赶紧挑明关系,把自个儿抛得远远的,生怕惹来什么祸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里头谁又是孤苦伶仃一人的?要选那就一块来,别藏着掖着不服气,都是出来跑江湖的,总不能丢了谁不要谁。”徐德丰刚说完,便有人站出来反对了,毕竟点子终是他想出来的,再怎么说也不能亏待了他,可这些人都是要活命的主,恨不得捧在手心供起来,谁的脑袋就该抛在地上当夜壶?
“这话在理,要来大伙一块来!”
拖个人垫背分分比例,至少剩下的伙计都情愿。徐德丰倒想过河先拆桥,没想到这群小兔崽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十几个人里头出一个,这么低的概率总归不会是自个儿。徐德丰一咬牙,点头愿意跟他们赌。
“那班主呢?不把他一并叫来?”
“你活腻了吧?他那心里头难受,你还过去刺激他,不等上公堂审案,你的小命就没了!”李三这次学机灵了,把那人赶忙劝下。
“那这咱要咋弄?”
徐德丰左顾右盼瞧了半天,“这牢里也没啥好东西,我看就用地上的秸秆枝吧!挑差不多长的绑一块,给一根蘸上点泥巴,咱大伙一块去挑,挑出谁秸秆带泥,那人便出来顶罪。你们看这事能不能成?”
“那大伙也不是傻子,带没带泥不一眼就瞧见了?先拿的肯定有好处不是?”
“这事好办,让妮子捏着另一头,咱在这半边挑,谁挑起带泥巴的秸秆枝,让妮子转过身来不就行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差个人盯着就成了。
“嗯,有点意思了,那就这样吧,我去挑秸秆枝来。”
等众人完毕,叫玉儿搂起等长的秸秆枝准备开始。玉儿还是头一次见这等阵势,全班上下都瞪大眼珠一脸欣喜瞧着她,她也不晓得这秸秆枝有什么好讨喜的,不就是平日里烧火用的废物?可瞅他们的模样,似乎并不是这样。
也难怪有这样的反应,当选出一条确实可行的路来,总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场面,而此时只要一人的牺牲便能换来众人的平安,何乐而不为之?人们并不关注它是否可行,他们只在乎谁会倒霉,谁会成为替死鬼,把目光聚焦在他的悲痛上,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妮子,要是有人拽到那根蘸泥的秸秆枝,你就转过身来哈!”这场游戏并不好玩,可每个人都抱着审判者的态度,去怜悯失败的落难者。
徐德丰也是这般心态,眼瞅着前边几位都抽了秸秆枝没事,似乎情况发展更为不妙,再这样下去抽中的几率可涨上来了。他耐不住性子,赶忙上前堵在众人前头,可左看右看不知抽哪根合适。
“大簿,挑媳妇儿呢?赶紧选个出来啊!”身后的班众开始起哄了。
“别吵吵,我这不是还没定心。”见众人说起闲话来,徐德丰看准垫底的那根秸秆枝,一把抽了出来,他自个儿还没缓过劲来,只看着玉儿的身子要倾。
难不成这十四分之一的概率就被他撞上了?说好的不来这游戏,非得把他掺和进来,要是看戏也成,如今倒美了,想赖也赖不掉,这群人指定不放过自个儿,说的好听牺牲小我成就大家,说的不好听那还不是让他死。
“徐叔!”
听玉儿转身叫自个儿的名字,徐德丰紧绷的心更悬了,“怎地了?妮子。”
“徐叔,你刚抽出的那根蘸泥了!”
徐德丰听完一下子怔在那里,脸上原先的侥幸和欣喜全都不见,那眼珠先是瞪大,紧接着嘴巴张开止不住颤抖,后来干脆皱起眉来掩面痛哭。
这老天一定是来给他报应的,还真让刘瘸子给说对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总是换来了十几条人命,老天就不能睁开眼瞧瞧?就不能看他出点子的份上让给别人?谁他妈愿意当这救人的英雄,他还有年满七十的老父等他回家供养呢,他刚成年的儿子还没娶亲,他还没能见着自个儿的孙子,他还不想死啊!
“大簿,谢谢你的大恩大德,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李三说完就给徐德丰跪下了,咣咣咣便是三个响头。众人见状,也连忙跪下磕头道谢。
这众人分明是把他往绝路上逼,事情都发展到这地步,他可咋推辞?又是先前定好的规矩,实在是不好办。
“怎么还兴磕头行礼了?咱这大清国定罪讲的可都是证据,你们这些人呐,就是会讨好本官,不过罢了,谁叫本官喜欢呢?”洪县令可真会挑时候,还敢厚脸皮说出来,“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大人,我们认罪,是这徐德丰一人干的,我们只是恰好路过罢了。还请您明鉴,将我们这不相干的人放出去。”
“躺了一晚上就商量出这来?不过用一条命来换,也有点太廉价了吧?”洪县令一眼便看穿他们的计策了,反正跟刘家那边说好了,趁机再宰戏班一次,总能多捞一份好处。
“大人,是我做的,我认罪!”突然冷不丁冒出玉儿的声来,众人的目光都被她带去。
听这稚嫩声音,洪县令都觉得不对劲,“妮子,这儿没你的事。你告诉我,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徐叔,徐叔叫我往后就这么说,他给我买冰糖葫芦吃!”
“喔!是大簿徐德丰吧?”洪县令特意瞟了眼徐德丰,然后便不作声了。
一阵沉默过后,终于有人开口了,“那按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我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得看你们的意思。”谁晓得这刘家跟秦翠香搞什么名堂,反正计划拿这戏班开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养肥自个儿的腰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