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洪县令这意思,是要吞戏班那点东西了,可要动戏班的财,都得王宗敏同意才成,众人只得默不作声,等洪县令发话。
“那边那两人干嘛呢?都给我叫过来!”瞅了半天也不见王班主,跟这群小喽罗说话真费劲,连个主心骨也挑不出,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回大人,那边是王班主和夫人。”
“噢?我要找的正是王班主,快叫他过来,我有话与他说。”看来好牌还得留到最后出,倒不如先不说秦翠香的事,先用公堂来哄住他。
“回大人,这夫人昨夜刚刚去世,您还是……”
“怎么?还不准我见他了?”杜雪兰一死,这王宗敏肯定乱了分寸,此时不下足功夫拿下,日后再想谋财就难了。见众人在里边没动静,洪县令便破口大骂,“真是群废物,快给本官让开,本官亲自去见他!”
洪县令隔着木板挨近了王宗敏,要说昨日章捕头下手也不重,怎么刚过了个晚上就毙命了?真是能敲山震虎也不错,好歹能骗来些钱财,可要是他非得把我认作杀妻仇人可就惨了,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班主?下一次公堂审案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不是想要那几戏箱东西吗?你过来,你过来我把钥匙拿与你。”王宗敏直起身瞅了眼洪县令,接着将杜雪兰轻放到被褥上,自个儿朝木栏走来。
“看来王班主也是通世故、明世理之人,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当洪县令挨近木栏时,原本平和的王宗敏一把扯住他脖下的绳套,整个人径直飞了出去,那张脸则被抵在木栏上,巨大的冲撞力让他呼吸不过来,而里边的王宗敏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只得用两只手疯狂抠动绳套试图解开,来舒缓现在的窘迫。
“你这狗官!三番五次讨你饶命,你却变本加厉,如今害死我夫人不成,还想要侵吞我的家财。谈什么公正廉洁?黑白是非不明,简直是禽兽不如!”王宗敏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两手的青筋都暴起,脸上则是一副狰狞面貌,全戏班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就以往训童伶也不曾见到。
“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今日若了结我的性命,这戏班上下都没好果子吃!”这王宗敏真是诡计多端,竟把他骗来索命,只得先用气势压下,保命要紧。
“夫人都已离世,我还有什么眷恋的?今日正好杀了你替她报仇,也不枉我在人间走一趟!”
看来王宗敏并无生意,倒不如攻他软肋,兴许还有机会,“你是不想活了,可他们呢?那戏班里十几人的性命可都在那儿。还有那小妮子,年纪轻轻就跟着你送命不成?”
等洪县令说完这话,明显感觉被勒的脖子松弛了许多,可愈渐发烫的脸裹夹张嘴呼吸的艰难,让他紧接着展开下一句,“只要你能放我条生路,我定会想办法保你们安然无恙,俗话说人死要入土为安,你难道不想将夫人葬回曲沃县吗?”
杜雪兰遗愿便是能在死后葬回曲沃老家,王宗敏怎能不动心?可这洪天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轻易放过他,万一接着反悔可就迟了。“你要怎样保我们安然无恙?”
“你先松开点,这勒得紧,我快喘不过气了!”洪县令见王宗敏放松了警惕,急忙朝脖颈处甩动手指。
见王宗敏稍微有点松开,洪县令终于能活动开了,“你也晓得这世道不太平,县里死个人不也是寻常事吗?只要你愿意拿出钱财来……”
“要这钱财做何用?”一提起钱财来,王宗敏起了疑心,看这洪天耀不老实,又将绳套绕在手上拉紧了。
“哎呀,你可别再拉了,再拉我就没命了。我要这钱财作甚?终归这刘家是死了个人,拿些钱财宽慰下秦翠香不是,我再好言相劝几句,没了丈夫总得活不是?没准她一高兴撤了状子,那便说是山贼作乱害了他,两家不是皆大欢喜?”这王宗敏也不是省心玩意儿,刚捎带点钱财便翻脸不认人了,死到临头的人可真是执拗,还想钱命两都拿。
“可我们当真不曾杀人,为何要拿钱财来宽慰她?”
“王班主你是个聪明人,这不是杀没杀人的事儿,你就拿这案子上太原府、上京城告御状,你觉得上头又有多少人相信呢?与其费力不讨好,倒不如将此案压在地方化解,对你我都有好处啊!”谁晓得这愣头青会不会往上头跑,尽管他也没觉得上了中央有什么改变,可总归是治下出了问题,真担心影响他的升迁考核。
“不行,我还是信不过你,你得给我签下份保证来,这样我才能放了你。”虽听着不错,但一想先前洪天耀两面三刀,他还是放心不下。
“好好好,不就是签份保证吗?来人呐!拿纸笔印泥过来!”
洪县令往门口喊了一嗓子,登时便进来两狱卒,见两人这模样,急忙抽出腰间的铁尺。而王宗敏见状,将拽绳套的手捏的更紧了。
“王班主,哎呀!王班主,你这是干嘛?他们这下人不懂事,你快松开些,松开些我好说他们。”洪县令的顶戴早歪到一旁去了,眼瞅着顶戴要脱落,王宗敏又一把捏住洪县令的脖颈,这下还不如先前好活呢。
“叫你们拿来纸笔印泥,你们愣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去!”真是养了帮废物,一丁点眼力见都没有,亏得没往前赶,要不然自个儿真得死这儿了。
等狱卒拿来了东西,王宗敏又让刘瘸子代他写了份保证,最后交由洪县令签字捺印。
将这一切都完成后,洪县令长舒了口气,“王班主,这回总没问题了吧?”等王宗敏看过后,便将洪县令一把松开,顺着惯性还弹出去老远。
这下龙入大海撒开手脚了,洪县令早就想报复王宗敏了,可又转念一想,收了两边的钱财,总不能不替人办事吧。这王宗敏现在还在襄陵境内,以后需要他的地方还多了去,现在保他一命又如何?只要手里捏着权,将来定要他生不如死。
“既然都谈妥了,那之后便按这来行事,本官就先回去了。秦翠香那边一有消息,我就差人来告诉你们。”说完洪县令便松松自个儿的顶戴,接着走了出去。
“大人,难不成还真要放过他们?”
“你家老爷有那么蠢吗?快去库里将那几戏箱东西卖了,免得日后又寻来生是非。”占地方的戏箱洪县令可看不上,倒不如折成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也许该做点别的事,为以后的复仇做铺垫。
等洪县令离开,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在大簿徐德丰身上,磕头替死这件事就算了,原本也没想着能活。可让人心寒的是,他竟然教玉儿说出那种话来,难不成让别人替死就能心安理得了?况且她还只是个孩子。
“德丰,你这是糊涂了吧?你教她说的都是些啥?”王宗敏刚没了夫人,虽说这玉儿是捡来的,但也是唯一有念想的了,他现在只想带杜雪兰回去,好好把玉儿抚养大。
“那我也得活命不是?你看看那么多人,就独独是我抽中了。点子是我出的,凭啥还让我来抽?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次是没遭罪,可万一真没回去,我可怎么办呐?敢情不是你们上去,非得害我一个人。”徐德丰说着说着变了脸,声音呜咽埋进双腿痛哭起来。
王宗敏晓得德丰这事做的不地道,就是再难也不该怂恿孩子做这些,那打小白纸一张,还不是任人描绘,教坏了玉儿,他就是死后也没法儿跟底下的杜雪兰交代。可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什么?徐德丰也变成这副模样,他的戏班以后究竟要怎样,他自个儿心里都没谱。可能相比之前自己变了,变得畏手畏脚,再也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班主,好像这个不是他,不是原本的他,只是个行尸走肉,没了趣味,没了灵魂,空荡荡拖着副皮囊前行,而最终的目的是奔向死亡。可还有不变的,他得带他们回曲沃,带回自己的家乡。
又过了几天,洪县令总算差人过来了,说是秦翠香妥协了,愿意将之前的状子撤回来,紧接着便让他们拾掇东西离开此地。
“洪县令倒还算老实,真办成了事,这下咱们终于能回家了!”
王宗敏心里可不这么想,先前将他得罪了,就是纸上写了份保证又有什么用?他能在公堂上对妇孺动手,又怎会安然让他们离开?况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洪天耀定会再寻他们的麻烦。可杜雪兰现在尸骨未寒,他得先赶回曲沃县安葬遗体,还管那洪县令有什么刁钻脾气。
王宗敏叫人用草席包住杜雪兰的尸体,又放心不过,自己抬起抱在腰间。一行人走出牢狱时,正赶上正午时分,偌大的太阳压在头顶,习惯了牢狱生活,竟还有些晃眼。王宗敏没了牵挂,也没了银两,昔日攒下的戏箱也被人夺去,来这襄陵县一遭,还真是两手空空丝无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