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班主，那现在咱们去哪儿？”远去曲沃还得几日路程，戏班没了戏箱，那总不能上台吆喝两句就完事，看来上台当角儿的事没了希望，李三也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至少当下他想吃一顿好的，将牢狱里积攒的汤水都换上遭。
“戏班是开不下去了，等回了曲沃县，咱就该散伙了。”王宗敏想了半天还是说出这话了，反正没了杜雪兰他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好多事情都不想再干了，也许靠吃先前的老本也足够过活了，回去种上两亩地，给自己准备棺材本，也给玉儿留点做嫁妆。
众人也没再说话，眼前的局势就这样，散伙是迟早的事，经历了这场浩劫，也总算是留了条命，既然各家各自都还有牵挂，那就好聚好散。
再难也得解决当下的麻烦不是，那一行人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愣在这荒郊野外不知做甚。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正前方拐角钻出几个人来，王宗敏定睛看去，正是刘家长孙刘显芝。
“听洪县令说王班主今日出狱，显芝特地带人前来此地，如若王班主不介意的话，请随显芝回绥禺镇一趟，好为班主您接风洗尘。”刘显芝一副儒雅谦让，依旧慢条斯理立在前侧，又弓腰作揖行礼，让人捉摸不透。
难不成是因为先前他报官的事？王宗敏总觉得跟他有些隔阂，之前赴宴老宅时便让他不舒服，藏着掖着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也许是自己遭了趟牢狱之灾，变得胆小了，对什么人也信不过，对什么事也诧异。
当他把原因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时，好像刘显芝先前做的也没那么过分，毕竟是他祖君吩咐的，而再看看眼前刘显芝虔诚等候的模样，王宗敏有些动心了：一班人现在什么都没有，要散伙也得带他们回去不是，刘家定是为先前的冤枉来求原谅，为何不顺水推舟了了这人情？王宗敏想着便将杜雪兰的尸骨交与旁侧的李三。
“如今王某落难，承蒙刘家拔刀相助，今日便劳烦你了，来日若能归得故里，王某定亲自来镇上道谢！”虽说这场祸端也因刘家而起，但当时竟想着匆忙了事，后来也难怪人家起疑心，半生积蓄一场空，幸好人家能抛去过往接纳，不然真得饿死在这襄陵县。
“王班主说的哪里的话，想必您已知晓我前去报官的事了，那日祖君差我前往，实在是逼不得已。这不，第二日我便没再露面了，实在是心生惭愧。”刘显芝面露难色，不住躬身低头以示歉意。
“都是人之常情，王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会因此怪罪你呢？”这刘显芝又提起伤心往事来，王宗敏一时语塞，赶忙又找了个话题应付过去，“那你家祖君现在何如？”
不只是个寻常问候吗？王宗敏见刘显芝没了动静，整个人映在正午的阳光下发黑发暗，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与适才的谦逊有礼截然相反。
“班主赴宴那日，镇上来了山贼，也不知是何缘故，等众人击退山贼回去，祖君已经遭了劫难。如今只得卧病在床，虽神智清楚，但嘴里呢喃不清，怕是不长久了。”刘显芝眼中的神气消退了不少，细看下还闪有几分泪光。
“没想到那日竟遭了这等劫难，可族长平日不是在后山的老宅中吗？难不成还有小路被山贼钻了空子？”如果王宗敏没记错的话，那日刘鸿山差遣老邢带后生到镇前护卫，他便留在老宅里了，况且周遭的住户都是刘家的老一辈，要想突破防线挤进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哎，我也说不上来，那日只寻着几只脚印，看样子估摸有四五个人，可又听村里人说，并无可疑人员出入。所以这贼人用了什么伎俩，现在也无从知晓。”听王宗敏这话，刘显芝仍猜不出山贼的动向。
镇里的情况有些复杂了，交手两次也不知山贼的具体情况，要再多来几次侵掠，估计整个镇子都得完蛋；况且刘家的长辈又受了伤，他虽为长孙，可在族中并无威望，若是突然降祸，这绥禺镇还不得闹翻了天？再者，镇子里缺人手，若是能将王班主一行安顿下来，既有恩于他，又为自己多了帮手。
“这就奇了怪了，再厉害也不能从天而降吧？”王宗敏越听越迷糊，自个儿小声嘀咕着。
反而是旁侧的刘显芝注意到他的嘀咕声，回想起老宅房梁上先前为晾晒潮湿的谷物，专门在上头搭设了几条木板，难不成贼人就藏在上头？所以当那天他押送戏班去祠堂，老邢跟刘长生出去对付山贼，宅中单留下祖君跟贼人……
刘显芝越想越紧张，越想越不对劲，好像那贼人祸害祖君的场景已经浮现在眼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出人命了。他头上发冷汗，手则不停在颤抖，将两边的众人都吓得不轻。
“显芝？你没事吧？”王班主试图伸手触过去，见他状态不对，又赶忙上前将他搀扶住。
刘显芝只迷迷糊糊听王宗敏叫他的名字，头顶的太阳越发晃眼，而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两侧的声音越来越混乱，好像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了，又或者说是他将世界抛弃了。他变成自己世界唯一的存在，所有的一切慢慢退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好像被吸走了灵气，变得空洞，变得呆滞。
而他明显感觉到肉体和灵魂慢慢分离，像村镇里的屠夫一般，用娴熟的刀功将黏在一块的皮肉剥离，好像他听到磨刀声，就徘徊在他的耳畔发出呲呲的声音。而现在指挥他活动的仅仅是脱离的灵魂，空有一具肉身依旧躺在王宗敏的怀里。也许这次是自己撞邪了，也许是先前听祖君所说的灵魂出窍？还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刘显芝不得而知。
他试图触摸遗留的肉身，却丝毫没有反应。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朝肉身既破口大骂，又张牙舞爪，却依旧没有一点反应。眼看着自己的灵魂在空中飘荡，刘显芝慌了神，他赶忙用手掐肉身的胳膊，希望能用疼痛来唤醒自己。可分明能觉察到身体带来的痛感，但刘显芝依旧无能为力。而尘世的一切还在变幻，也在正常运转，如同自己飘在空中畅游的灵魂，如旧照常。唯独现在的躯体遗世独立，不涉世事。
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后，刘显芝还有点欣喜，可慢慢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随后是其它部位，最后仅剩下一颗脑袋，准确来说只是他的大脑。突然一刹那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他能感应到各部位传来的反应，可他的身体却失去支撑往下掉，他异常恐惧，可只能伸出手试图抓碰周围的有形物来求一命，可还是重重摔在了地上。
应该触碰的痛觉丝毫不见，刘显芝只下意识喊了一嗓子便起身来，再定睛看去，两侧熟悉的装饰和构造，他已经躺回刘家的老宅了。不等他定下神来，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少爷，您醒了？”来人正是平日照顾刘显芝起居的佣人刘安，身形微胖，脸腮处则鼓起一小撮肉来，时常披一件蓝色的马褂，笑起来时能将酒窝显现出来，倒像是一尊弥勒佛；这是刘鸿山亲自为他挑选的，兼做玩伴和侍从。
“我怎么会在这里？王班主呢？”刚刚所想的一切倒像是一场凶梦，逼真的触感让他久久不能释怀，反而对如今的每一刻都有些顾虑。他想起先前私塾先生教的庄周梦蝶来，是庄周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周？可能是保留现存记忆的他是蝴蝶，也可能只是一场梦，他现在是不得而知了。
“您已经在此休息三天了，那日您去接王班主回来，回来时就已经是由他搀着了。我放心不过，便让老荣安排他们在原先的西宅住下了。这几日倒不听见他们的动静，也不见他们前来辞行，应该是在等您的消息。”刘安走向中间的扁圆桌，翻开个杯子斟满水，然后小心翼翼拿到床前。
“没走就好，你且叫他们过来一趟，我有事与他相商。”刘显芝揉揉发痛的脑袋，接过刘安的水一饮而尽。这定是洪县令惹的麻烦，不过也正好因祸得福，也不知他们接下来作何安排，得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了，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等刘安一走，刘显芝连像样的衣服都没穿，只身着件休息的素衣便出来了。他直奔祖君所住的中院，进去绕过挂楹联的梁柱，爬上先前入秋储存粮食的夹层，果然有了新发现：正午时分乌漆麻黑的夹层被光打了进来，透过两侧固定的木桩越发明显，刘显芝清楚看到在里面的脚印，而这里已经许久没人上去了。除了陷下的脚印将尘土吸附，周遭地方依旧被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