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一拐进通往鸳鸯湖的路口,就见万总领着几个人等在那里。瞿南跟着万总一行进了宾馆大门,大家乘电梯上了二楼,由迎宾员引进了一间金壁辉煌的大厅。这时,一位精瘦、平头、打着领带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围坐在他周边的几个人也都站了起来。万总连忙向那人介绍瞿南。这个人瞿南见过,兴联集团的当家人,李建国。他年轻时曾在海南当过几年兵,平时寡言少语,为人持重,养成了精明、干练的个性。瞿南注意到他说话时腰板挺得笔直,眼睛飞速地从观察对像的脸上闪过,脸上的表情始终淡定不露,却一点没有世故圆滑的做作。
李建国礼貌地和瞿南握了个手,然后划动了一下手臂,请他坐在身边。服务员端来了茶,大家边聊边喝。这时,迎宾又领着一个瘦高个中年人走了进来,李建国站起来与他打了个招呼,扭头脑朝瞿南看了一眼说:“等会吃饭时再相互介绍吧。”
片刻,就见柳秘书夹着个包快步走了进来,迎宾知趣地跟在后边。瞿南一看就明白他是这的常客。李建国等人站起迎着,簇拥着他入了座。席间,推杯换盏之中,瞿南才知道那个瘦高个姓秦,是柳秘书和李建国的朋友。从言谈中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吃过饭,万总提议去喝茶,李建国点点头。大家从二楼的一条回廊向后院一座白墙黛瓦的中式建筑走去,老远就闻见一阵茶香。
瞿南抬头端祥了一下,却见徽派建筑的马头墙下方,挂着一块做旧仿制的匾,上面用金笔写了三个篆体:“天香楼”。瞿南先是若有所思,接着不禁哑然失笑,走在旁边的李建国和秦总等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时,走在瞿南前边的柳秘书回头悄悄对着他的耳朵说:“大跌眼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越没有文化,还越弄风雅,可别点破了。”瞿南点点头。万总见状,笑嘻嘻凑上来说:“难得放松一下,就像鲁迅说的一天到晚谈工作,忙得连喝茶的功夫都没有,敬佩啊!”
众人进了天香楼,柳秘书、瞿南、李建国和万总在一名穿着白衬衫的小伙子引导下上了三楼,其他人则沿着楼梯下到了一楼。这间茶舍十分宽敞,布置得清静淡雅,紫檀木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盆兰花。两位穿着腊染缕花青衣女子迈动着优雅的小碎步,给每人泡了盅茶,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这时,从里间一个小门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紧身半袖缕花紫色短袄,墨绿色长摆裙的女子。她的头发用一枚骨色发夹自然地束紧从肩头披下,若明若暗的灯光下,这女子显得肤色细嫩、楚楚动人。
她用一口甜润的普通话问:“请问几位先生喜欢听些什么曲子?”说着,她把一张曲目单送到了柳秘书面前。瞿南心中一惊,若不是有人暗示,这女子真可谓慧眼识人,她显然看出来谁是这里的贵宾。柳秘书脸上显出一丝矜持,一丝得意。他接过曲目单迅速地用眼扫了一下,就把单子递到了李建国手边。李建国谦虚地摆了下手,还是请柳秘书点。柳秘书朝瞿南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对那女子说:“这样吧,就点弹几曲你最拿手的吧。”
那女子也不多说什么,两颊露出一丝甜甜的笑,轻轻提了一下裙子,款款地走到一架古筝旁边,信手弹奏了起来。瞿南虽说不太懂乐曲,但他从那女子娴熟的动作上看得出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曲过后,柳秘书带头鼓起掌来,那女子缓缓站起向柳秘书和大家点了点头。
这时,茶舍的灯光慢慢地暗淡了下来,只有星星般几点光线跳跃在精美装饰的墙壁上,继而一阵舒缓的舞曲响起,那女子起身轻盈地走到柳秘书跟前,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柳秘书掐灭了烟头和那女子在平滑的地板上晃动了来起。瞿南见状,刚想起身离开这里,到外边走走。这时,暗淡的光线中,几位穿着同样半袖缕花紫色短袄、墨绿色长摆裙的女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们分头走到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面前。李建国和秦总起身各自揽了舞伴,走进了舞池。瞿南有些迟疑,万总朝着他说了声,“老弟,架个势嘛。”那女子仍然等候着,瞿南放下端在手里的茶杯与那女子一道踏着舞点跳了起来。慢慢地,茶舍的光线全部消失了,厚厚的窗帘把遥远天际中的一点星光也遮挡了起来,四处一片漆黑。与瞿南跳舞的那女子十分自然地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一股清淡的枙子花香从那女子的发根上散发出来。瞿南一阵心跳,仿佛时空倒流,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灿、蝴蝶乱飞、充满幻觉的五月校园。
舞曲还在继续,那女子的头又朝瞿南胸前紧了紧,整个身子全部贴了上来。瞿南轻声咳嗽了一下,问道:“你是哪里人?”“南方”那女子的声音有些发涩。她似乎不理会瞿南的问题,隆起的胸脯把他贴得更紧了。瞿南朝四周看了一眼,除了舒缓的舞曲,一切都突然都变得静悄悄的,就好像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俩人。“走,去喝点水吧。”瞿南用了一个别人容易接受的方式。从性格上讲,他是一个遇事想得多的人。直觉告诉他,既不能把那女子一把推开,也不能甩手扬长而去。那样,不仅不显得自己怎样,反而会让人觉得你虚伪、呆板,与同事、朋友格格不入。甚至,在这样的环境下,稍有不慎,还会弄巧成拙,给别人落下话柄。
那女子听到这话显得有点兴奋,她挪了挪身子把嘴凑到瞿南耳边甜甜地说:“大哥,你长得可真帅。你同来的朋友可早就去单间喝功夫茶了。嘻嘻,这就我们俩了。”“去单间喝茶,这不就是茶舍,还有刚泡好的茶吗?”那女子娇情地推了一把瞿南说:“不吗,你知道的,你逗我呢?”
瞿南趁机把手松开,凭着感觉走到窗户,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一缕天际上的月光透了进来,瞿南看到这里的确就剩下他们俩。他回头对那女子说:“我头有点晕,出去吸点新鲜空气。”那女子连忙跟上来,伸手去拉他的手。“我陪你吧。”那女子用央求的口吻说。“不用,谢谢你了。瞿南跨出茶舍的门,那女子木然地站在那里。
出了门,瞿南才发现这里设计得廊腰缦回、檐牙相连,如无人引导,真不知道朝哪里走。他干脆沿着拱廊朝前走,前边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小亭子,那里摆放着些花木,挂着几只灯灯笼。又走了一段,长长的拱廊上,有几个檐角耸起的亭子。这怎么像迷宫一样,他心想,干脆我就顺着拱廊往前走吧。走了没多远,看到拱廊的右边有一扇精巧小红门,他也不管走得通走不通,推开门就进去了。
等他站定一看,才发现自己在一座青砖白墙的小四合院中。院子静静的,靠南的窗口亮着淡淡柔和的光。瞿南觉得那不是灯光而是蜡烛发出的光线。他不想再走像迷宫一样的路,便去推院子中间的那两扇门。门从里边锁着推不开,借着微弱的光线,他从门缝朝里看了看。这一看见,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有一个侧面极像吴市长的人披着一件浴巾,斜倚在靠墙的沙发上,一位也披着一件浴巾的女子依偎着他。那女子长长的头发从肩头垂下,脸看不清楚,但她祼露、饱满的身体告诉他这是一个小女子。
瞿南的头脑飞速地转着,他的第一反应是必须迅速离开这个小院。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考虑,这里都是是非之地。他蹑手蹑脚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刚走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不管是谁,看来回避是不行了。瞿南赶紧朝前走了两步,轻轻地坐在拱亭中间的一张圆型凳子上,悠闲地地朝远处看着。这时,有俩个人匆匆走来。一个是刚和瞿南跳舞的女子,还有一位年龄看起来稍大一些,身材丰韵,浑身飘散着清雅的香水味。刚才和瞿南跳舞的那女子,作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哎呀,我们可找到你了”,说着,她用手一指旁边的女子说:“这是我们谭经理。”
谭经理忙说:“你是我们请来的贵客,真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坐着,你看连杯茶都没泡。嗯,你就叫我姗姗吧。”接着,她又笑嘻嘻地说:“这么坐着多寂寞呀。”瞿南也笑着说:“这几天熬夜加班累了,坐在这透透风感觉还真不错”。“那好吧,我们陪你去喝茶,说不定你的朋友也都回来了。”
瞿南和她们一道往前走,可走了没几步,他就发现刚才和他跳舞的那女子没有了。他回头四处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谭姗姗似乎看出他的意思,她用手掩着嘴笑着说:“你刚才一个人孤零零坐那个小亭子里都不怕,这会我们俩人在这还怕什么。我又不是一只大灰狼,还吃了你这个尊贵的客人。”
瞿南显得有点窘迫,他一下子不知道怎样回答了。片刻沉默后,谭姗姗又用手掩着嘴笑了起来。“呵,你喜欢笑?”瞿南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她。谭姗姗紧跟一步,几乎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说:“你那几位朋友都去潇洒了,你怎么不去呢?要不,我这就安排一下?”说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头发一甩,荡着清新味道、丝缕般柔滑的发梢刷地一下从他脸上划过。
一股成熟的女人味从面前闪过,一阵颤动传遍传全身。瞿南使劲咳嗽了下。谭姗姗又是掩嘴一笑,这次她笑的时候,却把头轻轻地朝下勾,整个人在清柔的月光下显露在他眼前。瞿南腿像灌了铅一样,重重地有点迈不动,但是他装得很轻松,只是“嗯”了一声,对她的话未置可否,依旧沉默地沿着拱廊朝前走。谭姗姗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两只眼睛注视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把身子朝他靠了一下,低声地问:“你是本地人吗?”
瞿南停顿了一下说:“大概算是本地吧,离这上里百路。”
“你讲话可比这的人好听多了。”“嗯”,瞿南依旧表现出一种漠然的态度。谭姗姗似乎有些失望,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名牌,边走边递给他。“什么时候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谭姗姗陪瞿南回到刚才来过的茶舍。这里灯光依旧,音乐已经停止,茶几也早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她招呼人给瞿南重新泡茶。瞿南一杯茶还没有喝完,万总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他一边擦汗一边对瞿南说:“我刚去主楼打了一阵球,太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想着来陪你。”瞿南看着他用手巾不断抹汗的动作,心想你编的这段话可是有板有眼啊。
俩人坐着闲拉了一阵,万总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柳秘书他们可能找地方打牌了,要么,咱一道去。”瞿南听出万总话中的弦外之意。他知道万总来这之前早已经领了李建国和柳秘书的旨,既然他瞿南拉不下身了和他们一道尽兴地玩。那么,就让他先回去吧。刚才,万总那一番话只是客气罢了,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不用了,我的确有点累,不行我先回去了。”万总又和他客气一番,然后把他送到宾馆门口。一辆小车早已经等在那里。瞿南上了车,一看不是刚才送他来的司机,座位上放着几件高档衬衫和几条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