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场是处在围场中央的一块地,金焰和湛饮月驾着马往远处骑。
草场上视野开阔,在越来越靠近围场周边地带时就能发现树木变得多起来,视线开始被遮蔽,这里已经形成一个原生态的小树林了。
再往外地势变得崎岖陡峭,不似围场那般平缓。围场实则地势也不矮,往下还有断层的小型悬崖和空谷地带。
不过那边鲜少有人涉足,听巡逻围场的军士说偶尔会听到流浪的野狼在月下哀嚎,不知是真是假。
湛饮月适应了骑在马背上的感觉,慢慢张开双手感受舒朗的风从指间缝隙吹过的瞬间,她朝着金焰笑,终于在进宫一年后再次感受到自由的滋味,而这是金焰带给她的快乐。
金焰仍保持着闲散的骑马动作没变,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轻快惬意的,他也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跟湛饮月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心里总会莫名放松些,难道真是血缘里带来的亲近吗?
湛饮月还不知道自己就是她儿时被人贩子强行拐走的哥哥,以后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难免会被发现的吧?
虽说表兄妹可以成亲,可他阉人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她现在年纪小还不知道鱼水之欢对夫妻来说有多重要,可等她年长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不能给她该怎么办?
金焰眉头微皱,看了眼此刻无忧无虑的湛饮月,她要是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就好了。身为哥哥,身为伴侣,他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保护好她给她幸福。
金焰在心里下了决定,如果哪天她厌倦了跟一个太监做对食的日子,他愿意放手成全,给她自由。
“金焰,我们骑快点好不好?”湛饮月想尝试一下骑马快速奔跑的滋味。金焰教她怎么挥动马鞭,让湛饮月轻轻抽了一下红泥的后臀,红泥果然开始小跑起来。
惊雷施施然的跟在红泥身边,这个速度对它来讲太慢了,可以毫不费力的跟上。
湛饮月小声惊叫,没过一会儿便开始发笑,跑起来比走痛快。金焰把手伸出来递给她,湛饮月看懂了他的意思,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掌心中。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惊雷和红泥十分通人性,两匹马凑近了方便他们牵手同奔。
此处已经远离围场中心了,一路上能听到皇上和朝臣们比试狩猎的欢呼。金焰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们不玩到下午是不会回乾州城的。
金焰想带湛饮月去一个地方,是他从前在围场里偶然发现的,他这些年来围场的次数不多不少,可只要有机会来便一定会去那里待一会儿。
惊雷很乖觉,带着红泥往北边跑去,那里靠近围场外围,随着距离的接近地上草木愈发葱茏繁茂,溪水潺潺之声不绝。已经听不到人声了,只剩金焰和湛饮月两人。
金焰率先下马,走到红泥身边朝湛饮月伸出手。“饮月,咱们到了,下来吧。”湛饮月两手搭在金焰的小臂上,金焰一用力就把她从马背上带了下来。
湛饮月牵着金焰的手朝四处张望,“金焰,这里是哪呀?”
“是我常来散心的地方,不过我也不知这地方有没有名字。前头有个年久失修的亭子,我们可以去那坐一会儿歇歇脚。”金焰朝东南方向指了一下,果然有个深棕色的六角木亭矗立在那。
湛饮月看到离木亭不远处就有一条淙淙奔腾的小溪,水面狭长,目测不过一米多宽,成年人用力一跃便可跳到对面去。“前面有水源,要不要先带惊雷和红泥去喝点水?”
“好。”金焰和湛饮月一人牵着一条马绳,往溪水方向走。
红泥跟在湛饮月身后一点也不安分,总是往旁边惊雷的身上蹭,湛饮月感受到从马绳的另一头传来的力道,笑呵呵的对金焰说:“红泥喜欢惊雷,你看看它老想挨着惊雷,离它近点。”
“马儿有灵,红泥和惊雷若喜欢便在一起好了。咱们别拘着它们。”
金焰松开惊雷的绳子,惊雷回头跟红泥蹭蹭脖子,这是马儿表达喜欢和亲密的方式。惊雷带着红泥往溪水方向跑,它们有热爱自由的天性。
湛饮月挽着金焰的胳膊和他一起慢慢走在马儿后面。
“惊雷也喜欢红泥呢。”湛饮月看到惊雷时不时回头看看红泥有没有跟上它的速度,就知道它对红泥也是喜欢的。
红泥比先前更欢脱傲娇,跑起来都更加有力了,它扬扬马头,发出欢呼的嘶鸣。活像一个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在得到心上人的喜爱后雀跃的模样。
以惊雷和红泥小跑的速度到小溪边不过转瞬,它们身子挨在一起低头舔水喝。红泥今天高兴坏了,解渴后便下水嬉戏,水溅了旁边的惊雷一身,惊雷岿然不动由着红泥闹腾。
金焰在溪边找到了一块天然的山石,可供人蹲在上面不湿鞋袜。他让湛饮月就着溪水洗洗手和脸,先前骑马身上难免有汗。
早春的户外,溪水凉爽清透,手伸在里面便能感受到清凉的触感。
湛饮月从衣襟里拿出一块帕子沾水打湿,拧干后递给金焰,“给,你也擦擦脸。”金焰接过帕子抹了抹脸上细微的汗珠,泛着凉气的帕子贴在脸上很舒服。
他索性盘腿坐了下来,湛饮月学他的样子跟他靠在一块坐着。
湛饮月歪着脑袋,把头靠在金焰的肩上。金焰没有拒绝,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湛饮月圆圆的乌黑发顶,有少女青春的光泽和香味。他用下巴和侧脸蹭了蹭湛饮月的小脑袋。
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金焰虽然一直很照顾湛饮月,可主动的时候却不多。这些亲昵的举动往往是由湛饮月先来做的,她知道金焰心里其实是有顾虑的。
湛饮月愿意主动,盼的就是金焰能明白她的心。
金焰或许是碍于自己太监的身份,或许是在宫里与人算计争斗了多年不知该怎么处理亲密关系,不论是什么原因,湛饮月都希望金焰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是轻松愉快的。
金焰在宫里的处境不易,她能帮到金焰的地方太少,唯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轻他的负担,哪怕是能让他高兴一点儿、放松一点儿也好呢。
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样子,偶尔能看到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在水面下穿梭游荡。水里的石头上有些长满了青苔,鱼儿的若是饿了便凑近取食。
金焰把手伸进水里保持静止不动,有几条胆子大的小鱼还会游到他手边晃悠。
他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呢?真正亲密的人相处时即使沉默也不会尴尬。清风、暖阳、流水、鸟鸣,还有爱人在侧,属实是人生难得的惬意。
湛饮月和金焰靠在一起小憩,打了个盹。
“小时候爹爹教我念书,我贪玩不是很爱学那些古文。可我今天却觉得学来还是很有意思的。你猜猜我想到了哪篇文章?”湛饮月对金焰有种迷之信任,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的。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金焰第一反应便是欧阳修的《醉翁亭记》。
果然,湛饮月跟他一起往下念,“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
一篇文下来,两人念得酣畅淋漓,痛快至极。怪不得世间的痴男怨女总是追求两情相悦的感情,这种心意相通的契合带来的快乐可以让灵魂颤抖。
“这里也有山、有水、有亭,我们就是那山水间的游人。世事循环往复,来来回回的一切都没变啊。”金焰难得感慨。
他不是洒脱豁达的人,有时候心里的思虑很重,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跟湛饮月在一起后才稍微好了点。
其实看开了想想,他的人生虽不值得人们钦羡,可最苦的那段日子已经熬过去了,今后好好过也不是不行。虽然仍会有苦痛挣扎,可湛饮月在,日子总还有点盼头。
金焰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皇上他们的狩猎快结束了。
他拉湛饮月站起来,替她拍拍裤腿上蹭到的石头灰,“该走了,皇上他们稍作歇整后就会起驾回宫,我们现在往回走,得跟他们一起回去。”
金焰吹了声口哨,惊雷听到哨声后便朝他跑来,红泥屁颠屁颠的跟在惊雷后面一起奔跑。
湛饮月有点不舍的看着后面的木亭,今天还没去亭子里看看呢,只在溪水边逗留了。
金焰轻声安慰她:“今儿是来不及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出来看看。你乖一点,先跟我回去。好吗?”
湛饮月乖乖点头,由金焰扶着上马,骑着红泥和金焰一起驾马回奔。
到围场中央时,皇上的大部队还没赶回来,他们这次出来应该没几人发现。
太后在毡房里呆腻了,在门口踱步透气。姚怀思这会子不是很高兴,她难得有机会出宫,可一天下来连金焰的人影都没见到。真真是气人。
姚怀思愈发觉得自打金焰手里有实权后,便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自己了。难道真要逼得她削了他的权,剪了他的翅膀他才肯乖乖待在自己身边吗?
她不想这样的,可不要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