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焰出了乾清宫回到映月阁，想起来湛饮月精神不太好，派元禄给她送点药过去。
他今儿下午怕是不得空去照顾湛饮月了。金焰准备去宫外见见朱斯年和姜文柏，先给他们下张请帖混个脸熟。
地点约在乾州城西南边的一家家常菜馆里，店老板姓秦，是个鳏夫，他妻子早早的病逝了，为他留下了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
秦老板的手艺不错，便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当作挣钱的营生。又因店里环境风雅积累了一定的客源，金焰也是偶然去过这家店才记住的。
秦老板的店位置比较偏僻，人流量比起酒楼要小得多，金焰约姜文柏和朱斯年见面不能太招摇，隐蔽点能掩人耳目。
至于为什么不约在映月阁和他们相见么，金焰也有他的考量。朱、姜二人日后会不会向他投诚还未可知，怎能一开始就把他们请进自己的地盘？再者宫里人多眼杂，只怕会横生事端。
等出宫的时候换一身便装，没几人认得出他。请帖派了身边信得过的宦寺去送，他们同不同意见面只等跑腿的人回来便可知。
金焰很谨慎，书信上的字是他用左手写的，还特意换了他不常用的字体，免得将来被人抓住把柄要挟。
金焰脱了外袍，换上洗净的绫罗白竹纹中衣上床榻小憩。赶了一上午的路，进宫后水都没喝几口，换身衣服又去见了陈玄。
他现下也累了，趁着这会子有空档抓紧歇歇，估摸着等他醒了，跑腿的小黄门也该回来禀报了。
宫外，罗内侍换了身便衣，怀揣着金焰给的书信，照着出宫之前查探好的朱、姜二人的住址走。
乾州城内大街小巷四通八达，罗内侍平常甚少出宫，只在映月阁里伺候金焰，故而对乾州城内的街巷府邸不太熟悉，绕了几圈才找到朱斯年家门口。
他提了提衣襟整理仪容，上前扣响门扉。先来游说朱斯年是金焰的吩咐，朱斯年此人的脾性作风较之姜文柏更加爽朗旷达，对特定人群比如说他们这些宦官的偏见没那么深。
倘若连朱斯年都搞不定那姜文柏那头也不必试了，再者，如果朱斯年肯合作，说不定会愿意帮助他们说和姜文柏。
朱家的守门小厮听到门外响动后把门打开，便见一面白无须、身量中等的男子立在门口，“您找哪位？我家大人眼下外出去了，不在家。”
罗内侍脸上挂着和气的笑，略摆了摆手说：“不妨事，我不是来找你家大人的，你家公子可在家？”
小厮面带疑惑，多打量了罗内侍几眼，“您看着面生的很，不像是常来我们府上走动的人啊……”
“呵呵，你家朱公子是新晋的进士，我在宫里认识的他。我这次来是有正事儿找他，你别磨蹭速去回话，见不见我让你家公子决定。”
罗内侍从袖中拿出一支宫里御制的朱笔礼盒递给小厮，让他拿着去见朱斯年。
之前春闱时选拔出的进士和监考的大臣都被皇上赏了此物，这礼盒原是金焰的，罗内侍出宫前金焰特意让他带着，朱斯年看到后定会出来相见。
东厢房里，朱斯年正在列清单，准备去流沙河治理水患要带的随身物品，换洗衣裳、盘缠、干粮、金疮药、治头疼脑热的药，还有他常看的书、专讲怎么治水灾的书也要带上几本……
清单上的东西越写越多，生怕遗漏了什么到时候不方便。到底是皇城墙根底下长大的公子哥，吃过的苦有限，碰上外调赈灾这样的大事若说心里一点儿不慌张是假的。
看门的小厮进来回话，递上信物，说大门口有个面生的公子来找他，问朱斯年见是不见？
朱斯年瞧了一眼朱笔礼盒便认出来这是皇上的赏赐，他们人手一个。只当是与他同科的进士在找他，不欲怠慢，整整衣襟便去门口迎接。
罗内侍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等候，朱斯年远远望去只觉面生。他心下疑惑，不应该啊，同一届的进士自己都认得出脸，这人怎么从没见过。
朱斯年朝他施了一礼，“请问您是……”
“朱公子，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可否行个方便，咱们在您府上找个清静的地方商谈？”
朱斯年思忖片刻，便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特意来府上找他，还准备了信物，其中定然有蹊跷。
朱斯年让他房内伺候的贴身丫鬟给两人沏茶，之后屏退左右。“敢问公子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罗，在宫里跟着金秉笔当差。”罗内侍不咸不淡的回答他。
“这么说您是司礼监的人？”朱斯年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诧。
“是，朱公子叫我罗公公便可。”罗内侍当然没有遗漏刚刚朱斯年眼里一瞬间的风云变幻，他敢肯定，朱斯年心里一定在疑惑司礼监的人为什么找上门来。
几乎所有在没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司礼监的人都会有点惊慌失措，毕竟司礼监在坊间可没什么名声可言，突然见到他们这些宦官，往往意味着未知的灾殃。
“不知罗公公来找我所为何事呢？”朱斯年很快调整好情绪，变得不卑不亢。
罗瑞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他，这腹稿他已经打了很久了，此刻说出来顺嘴的很。
“杂家奉金秉笔的命令，特来请朱公子你还有姜公子今晚去乾州城西南边的秦家饭馆一叙，不知朱公子可否赏脸光顾？”
“姜文柏？他也会去吗……金大人为何要见我们两个？”
罗瑞喝了一口茶，“皇上派新科进士去流沙河治理水患一事朝野皆知，秉笔大人怀才之心难泯，不忍看你们二位从此外调，与父母亲友分隔两地。
若还想调回乾州城当官，政绩突出是必备条件，姚公子有姚家在背后鼎力相助，敢问您和姜文柏可有什么倚仗？”
朱斯年沉默了，罗内侍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点。
不光是他，姜文柏也是一样，他们这些庶族出身的进士没人敢拍着胸脯保证将来一定能回到乾州城，甚至在潜意识里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朱斯年不傻，此刻他也明白罗公公和他背后那位手眼通天的金秉笔的意图了。他们在拉拢自己，或是拉拢看得上眼的庶族进士！
只是不知司礼监权大势大，收买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庶族做什么？
“姜文柏已经答应罗公公了吗”
“杂家从宫里出来，顺路先来到你这儿，姜公子那等这边事了了再去。”
罗瑞顿了顿，“杂家虽说只是个跑腿传话的人，可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秉笔大人的面子不能随意落，还请慎重些考虑。”
朱斯年点头，“多谢罗公公提点，我心里明白。姜文柏那就不劳烦罗公公多跑一趟了，稍后我自会去见他。还请罗公公转告秉笔大人，今晚的宴席我们赴了。”
罗瑞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好啊，朱公子果然是个痛快爽利的人，心思又聪慧，将来定能立一番事业。杂家这就回宫禀报金大人。”
朱斯年送罗瑞到门口，目送他离开。随即便去姜府找姜文柏商议此事。
罗瑞回到映月阁时金焰午睡已经醒了。他嗓音里带着些微的哑意，“事儿办得怎么样了，他们可答应赴约了？”
“秉笔大人还请放心，我刚从朱斯年那里回来，他已经答应了。傍晚他会带着姜文柏一起来赴约。”
罗瑞话语动作间很是恭敬，他已经知道了金焰被皇上加授为提督厂卫的事，这位年轻的权宦将来不可限量，只怕尤在今日的司礼监掌印夏时迁之上。
宫里的消息向来是传播得最快的，现下还只有他们几个身边人知道。可过不了明天，这个消息便会如插上翅膀的鸟儿飞向整个乾州城，前朝、后宫的势力恐怕又要重新洗牌了。
“不错，这朱斯年还挺识趣的，但愿杂家没有看错人吧。”金焰手上拿了一块沾了冷水的帕子净面，他有洁癖，午睡后也要漱口洗脸。
湿帕子被他随手搁在镀金铜盆边，金焰拿起翡翠宝石戒指戴在尾指上，没戴护甲的手指根根如美玉般精致雪白。“你差办得好，杂家不是那等苛待手下人的主儿，去找元禄领赏吧。”
罗瑞叩谢金焰，随后出了映月阁自去领赏了。
金焰走到里间，在佛龛前盘腿僧坐。他并非虔诚的信徒，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罢了，他喜欢在佛像前想事情，佛家心经虽不能解人间百味愁苦，却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
像他们这样的人，要坐稳权力的宝座，心里得有一个十分坚定强大的自我作支撑。可身为□□凡胎，别人会有的顾虑他一样不少，甚至因为太监的身份，比旁人还要多上几样烦心事。
对朱斯年和姜文柏，金焰暂时还不确定要采取什么手段。怀柔安抚还是威逼利诱？若有可能，他愿意给出足够多的好处让他们真心归顺，毕竟强扭的瓜涩口，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