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水上漂了整整十天，终于上了岸。有些人没在水上待过这么久，刚开始的新鲜劲维持不了几天就过去了。这会双脚终于踏在了泥地上，心里可算踏实了。
甘南省知府卢怀山早早接到了宫内传达的文书，这会儿已提前带着手下去岸边接应金焰他们了。这可是尊大佛，万万惹不得。
天色尚早，卢怀山身穿朝服，理了理衣襟。甘南省地处偏远，若非流沙河需要治理，恐怕皇帝老子都想不起有他这么个人来。
卢怀山这人没什么野心，在甘南一待就是十年，他已经待的心平气和无欲无求了。只要朝中党争不牵扯到他的头上，这散仙似的快活日子他能过一辈子。
卢怀山携身边几个幕僚和甘南省官员给金焰和锦衣卫珰头见礼，金焰和和气气的回礼。
“下官在此恭候已久，秉笔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我府上歇几天稍作休整，等养足了精神再去定阳县也不迟啊。”卢怀山拱手建议。
金焰看了眼身边的随行，湛饮月也有些疲态，便没再推辞应下了。
知府的宅子坐落在城中，卢怀山备好了车马安顿他们，十几辆马车载着人和行李一路浩浩荡荡的往知府家驶去，身份不够的便只能跟着马车靠自己步行了。
金焰没打算逗留太久，后日一早便从知府宅子里拿了些干粮和水囊等补给，重新出发上路了。
湛饮月和金焰一起挤在马车里，定阳县距此处大概有一整日的路程，等他们到那估计得晚上了。
也不知道当初去的那几个年轻庶族和士族怎么样了，不出意外今晚应该能见上面，金焰想着这阵子他们应该焦头烂额了。
姜文柏和朱斯年两人要是机灵点，说不定能和姚元明的侄子姚望山套上点交情。
姚望山哪怕在士族中也算出身高的了，能代表士族出来救灾可谓难能可贵，这样的人虽然有些理想主义，可若是时机得当，说不准日后能成为青史留名的纯臣。
不论从他背后代表的士族力量还是他个人的品性德行来看，姚望山都是值得结交之人。
昨天在知府府上，金焰带着徐有义和卢怀山初步商议治理流沙河的后续对策，他们计划的第一步自然是去当地了解实际情况。
甘南省定阳县是流沙河水灾频发地段，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定阳县县令恐怕乌纱帽难保。
一路无话，众人都在节省体力休息，大家都知道等到了定阳县就要打一场硬仗了。
他们目的地的定阳县驿站里，姚望山和姜文柏、朱斯年干坐着，身边还有上次一起跟来的河工。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有了远胜从前的交情，有几分患难之交的意思了。
刚到定阳县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谁料不到半月流沙河就发了威，冲垮了一小段堤坝。幸亏有人天天在河岸边巡逻，及时阻止了灾害的扩大，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案牍劳形，事多躬亲，原本都是清贵的公子哥不知人间疾苦，来这儿后亲眼见证了百姓的苦难与不易，俱都成长了不少。
夜间，哒哒的马蹄声阵阵响起，金焰带着队伍到了。定阳县县令方修竹和姚望山等人在衙门口迎接他们。
一番寒暄和官场礼仪略去不表，金焰让湛饮月先去厢房歇着，自己去前厅找姜文柏他们问问现如今流沙河是什么情况。
几人在厅堂坐下，金焰坐在上方的木椅上喝茶，“流沙河可是决堤过一次？”
“正是如此，不过下官已派人加固提拔，日夜看守。”方修竹声音里透着谦逊。
金焰抬头观他面相，眉目开阔，神色镇定中又夹杂着一丝焦虑，恐怕是在担心下次决堤。看样子不像是个昏庸无能的。
“方大人连日操劳辛苦了。不过依杂家之见，仅仅加固堤坝并非长久之计，治标不治本呐。”
“还请金秉笔赐教，给咱们出出主意，也好免百姓受灾之苦。”堂下几人异口同声，都是这个意思。
金焰答：“赐教不敢当，杂家又从南梁各地招募了几个擅长河道治理的能人异士。来的路上与他们商讨一番，除了用沙袋砖石再次加固堤坝以外，还需想法子清理河底沉积的淤泥，疏通河道，植树造林……
术业有专攻，杂家于此道并不精通，只懂个大概罢了。具体的请河工师傅们上来详细讲解。”
河工张黎、何庆欢一直在门外等待，听到金焰发话便进来见礼，接着拿出提前画好的流沙河周边地图出来，比照着地图为众人细细讲解。
等他们出来时月亮高高悬在半空，正是月明星稀之夜。四周静悄悄的，好在众人商量出了章程心里轻快，原先压在心头的大山都不再那么沉重了。
第二天一早，金焰便和方修竹、姚望山等人带着河工师傅亲自去了堤坝边，流沙河水流湍急混浊，肉眼可见黄色的泥沙翻涌。金焰皱了皱眉，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必须立马行动起来，不能再等了，否则下一次河水冲垮堤坝定不会再有上回那般幸运了。
其他人也知道情况严重，从岸边回来便着手动工了。
金焰觉得光靠他带来的这点人手，哪怕再加上县衙里的人也是不够的。最好能发布公告征集民间壮年男子加入河道抢修，才能解燃眉之急。
方修竹连忙答应下来，准备回衙门亲自去写公告。
“且慢，定阳县百姓不易，写清楚衙门管吃管住，若是发生了意外还会给家人抚恤金弥补。”金焰不欲用强制手段征民，他一来就有这事儿，百姓会怎么想？
这笔账还不是得记到他头上。虽说金焰不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可也不能替别人挡剑背锅。
“秉笔大人高义，下官叹服。”方修竹施了一礼后急急赶回衙门去了。
姚望山就站在他们身边，刚刚金焰和方修竹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姚望山从前在朝廷里与金焰并无往来，对他不甚了解。
没想到金焰非但不似传闻中那般奸诈诡谲、喜怒难测，反而温和有礼，处事公允端正，这实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姚望山离开乾州城之前姚元明就叮嘱过他，这次的事一定要办好。他入仕途不久，若能办好差事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再加上姚家在背后助他一臂之力，便不愁以后的前途。
何况这又是有利于民生，造福黎民百姓的积德事，姚望山自然会倾尽全力。
思及此他主动上前，打算跟金焰搞好关系，至少不能交恶。
司礼监在朝中势力颇大，士族都得忌惮三分给他们点颜面。金焰是司礼监秉笔，日后说不定能坐上掌印之位，还是得结交一下的。
金焰是人精，哪能不明白姚望山是什么意思，正好他也有此意，便对姚望山以礼相待，丝毫不摆架子。
“下官从前对金秉笔多有耳闻，可经此一役才知是下官狭隘了。金秉笔对百姓分明上心得很，可见流言蜚语多不切，兰芝如何不丈夫。”
“姚大人过奖了。杂家受君之托忠君之事，都是为皇上效力的官场同僚，何必如此客气。”金焰坤了坤袖子，“前头有个木棚，咱们去那里坐会儿，姚大人请。”
这木棚多半是巡逻的人休憩用的，茶壶杯盏、桌椅木柜一应俱全。金焰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拿银针试了无毒，伺候两人用茶。
“衙门供应食宿，想来征集百姓中在家的壮劳力不会太难。定阳县的水土不好，种的粮食收成很低，这里的人渐渐就选择外出去附近的县城务工了，只怕征不到太多人呐。”姚望山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既这么着，就让方大人告知其他县的县令，请他们下文书让定阳县的壮劳力回来，咱们再给点好处便是。不过话说回来，赏赐不能给太多，免得养刁了胃口，偷奸耍滑不好好上工。
还得恩威并施才是，得让百姓明白修河堤、治理流沙河就是在救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金焰不紧不慢的出主意。
“金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回去后见到方县令便告诉他。”姚望山看了眼外头天色，对金焰说咱们今日还是先回去吧，流沙河离他们住的驿馆有段距离，日头下山路就不好走了。
一路无话，伴着滔滔不绝的流沙河水，他们走远了。
方修竹办事挺靠谱，第二天清晨就派衙役去街上张贴告示。街上人头攒动，众人挤在一起，请识字的人念念告示上写了什么。
听说给衙门干活能挣到口粮工钱，还管住宿，不少人都动心了。他们家里有些亲戚在外头县城打工，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只能挣到三瓜两枣的钱，还不如给衙门当差呢。
方修竹在民间有些清望，定阳县百姓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如此一来，县里有空闲的青壮年男子都愿意参与其中，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治理河道人手不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