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他又想起了风雪中的那人。
那双眸子看向他的时候含着笑意,可却像是一柄利刀横插进他的胸口。
总让他觉得,如果有一日自己真的死了。
那一定会是死在他的刀下。
如果真的会这样,那他大抵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那人从重华宫出来,一身打扮看上去也不似朝臣。
他会是什么人?
魏朔有些懊恼。
怎么就没有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呢?
至少让自己死个明白吧。
忽然。
窗柩外传来几声鸟叫。
茯苓脸色一禀,忙去打开了门。
一个蒙面人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地上。
魏朔眉头紧拧:“如何?”
蒙面人摇头:“棺材不翼而飞了。”
茯苓脸色瞬间苍白,她踉跄几步撞在了桌脚上,腰部的刺痛感让她回神。
“不翼而飞是什么意思?”
蒙面人声音打着哆嗦:“我们的人全都死了……”
他断断续续的回忆着。
“棺材从昭狱出来由两个锦衣卫抬去城外的乱葬岗。”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看都没看,便下了文书。”
“我们的人跟了上去,以防万一,手下便留下了后面放风。”
“可是、可是……”
他瞳孔剧烈的震动着,像是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死了,全死了。”
“就连锦衣卫的人也死了。”
魏朔目光一沉,直起了身子看着他,冷声道:“锦衣卫也死了?”
蒙面人闭眼点了点头:“殿下,如此看来锦衣卫应该跟东厂没有关系。”
“蒋玉琪的尸体八成是被阉党给抢走了。”
“我们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有些恍惚,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汤婆子,没曾想触碰到了顶端,一下子被烫到。
“嘶……”
魏朔猛然往后依靠,神情看上去有些萎靡:“这不可能,蒋玉琪绝对不会死的。”
“可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的人又一下子折损了大半……”
茯苓潸然泪下,“老天爷也这么不开眼,陛下不予理会,如今咱们自己去查,线索又断了……”
“谁来给贤妃娘娘主持公道啊!”
魏朝开国之初,只设置了锦衣卫,用来下达天意。
可魏朝开国皇帝,马背上打天下,在乱世之中算得上英明神武。
只是安定下来后,难免会缺少治国之道,一味地滥用刑罚压制。
很快,有人开始反抗了。
书生们撰写书籍,暗讽天子没文化,只知道烧杀抢掠。
开国皇帝怒了,屠杀千名书生。
此事非但没有压制下去,越演越烈。
皇帝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失考虑。
内阁此战告胜。
但皇帝日夜难安,最后设置了东厂。
他死后,东厂权势慢慢扩大,隐隐与锦衣卫持平。
到了这一代更是以蒋玉琪为首,自成党羽,人称阉党。
阉党眼线遍布全国,蒋玉琪把持朝政压制内阁。
朝内得到了短暂的平衡。
不过因为这次贪污军饷案,阉党得罪了武将。
文武大臣联名弹劾,皇帝顶不住压力,不得已决定杀了蒋玉琪。
蒋玉琪着实可恶,但内阁也不算水中清鱼。
东林党势头越来越盛,从此无人再能压制。
魏朔深感无力,身体仿佛被掏空。
他身为皇子,以国家太平为己任。
奈何他爹昏庸,之前阉党势大就倚重阉党,如今又要沦为内阁的傀儡了。
这漆黑的天只不过又换了一层黑罢了。
终究是怎么折腾都翻不出去。
他鼻头一酸,坚定的心有些动摇了起来。
母妃的死,就是那群人的警告。
如果他还敢挣扎,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可如果就这么甘愿成为下一个傀儡,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暗淡下去的眸子片刻又恢复了一片澄清。
魏朔淡淡一笑:“无妨,这些日子先不要再有动作,等事情稍微平息后,总能找到线索的。”
他侧头望向外面愈压愈低的天幕。
声音低了只能自己听到。
他说:
总归是能撕开一个口子的。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
这几日的京城风云变幻。
东厂失去了主心骨,多数人员已经被编进了锦衣卫。
往日辉煌的东辑事厂终于落下帷幕。
北镇抚司指挥使裴清河正在查看花名册,编入的人员一下子过多,着实让人头疼。八壹中文網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千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
“你他娘的才不好了呢!”裴清河怒目圆瞪,将手里的名册摔在了千户的脸上。
千户苦着个脸,抱拳单膝跪在了地上:“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外面……”
比他话语更快的,是一柄四尺过长的长刀。
长刀刺穿无形的空气,带来凌冽的风声。
铮!
裴清河面前的桌案应声而破,断裂两半。
裴清河大腿发力,带着椅子生生往后撤了几步。
椅子不堪重负,啪唧一声裂了。
裴清河狼狈的摔在地上。
他猛然抬头。
那柄长刀直指他的眉心。
身穿蟒服的钟不宣,眉眼昂着冰冷的笑意,声音虽是散漫慵懒但却暗藏危险气息。
“花名册上的人,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全部带走。”
裴清河猝不及防,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居然敢在他面前张狂说大话。
就只有进锦衣卫的活人,没有出锦衣卫的活鬼。
目光猝不及防的落在了那人腰间的令牌上。
他瞠目结舌。
西辑事厂是什么鬼!
费了这么大劲儿,好不容易把蒋玉琪那个老王八请走。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死太监?
还是蟒服!
裴清河大惊失色。
自古以来,锦衣卫享受飞鱼服的恩赐,东厂也是后来才有的。
就算东厂再猖狂,也不过是得了一件斗牛服。
如今皇帝那个没日没夜的老色批居然把蟒服拿出来了。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想要远离那柄透着寒光的长刀。
手背到身后妄想抽出腰间别着的绣春刀。
“裴大人这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咯?”
钟不宣好整以暇的调整刀柄的角度,直接将绣春刀挑飞了出去。
“你到底是何人!”
“竟然胆敢闯我北镇抚司!”
“来人!”
裴清河也是有着三分血性的人,如此被下了面子,当然要反抗。
只是识时务者的千户躲在柱子后面,气若游丝的说着。
“大人,咱们已经没人了,全都被她一个人给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