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的态度很坚决，让沈月遥和程光都感到几分意外。
这回出征，经历了充足的准备。
无论辎重还是粮草，都近乎苛求得充足。
辽东一带，也早早备下了海量的干柴，用以取暖。
就算打上几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亮甩了甩脚，也不穿鞋子，就这么光着脚，在土地上走了几步。
踏踏踏——
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湿脚印。
他的步伐很有特点，从最开始的脚印，到最后的脚印，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满朝大臣都以为，海上行军不会停歇，要比陆地上更快，可实际上，从莱州入海直至罗津港，比他们想象得远了三倍不止！”
程光闻言豁然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不用等张亮解释，他自己率先反应了过来。
远征行军的路线，有严格的规制。
经过哪，停在哪，都是早就设定好的。
就如他手下的人马，每经过一个城池，就要让当地主官，在敕令文书上盖下官印。
如果漏了一个，即便打了胜仗，回朝之后也必定会被追究责任。
除非，在出征之前就得到陛下‘便宜行事’的命令。
这一点，武将们没有商量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余地。
张亮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才当了副帅，他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三省和兵部的决议，提出反对意见，那才见了鬼呢！
“海流！”
沈月遥出声道。
张亮诧异的看了沈月遥一眼，想不到，沈月遥竟然也懂海上的门道。
“不错，正是海流！王妃想必也知道，若是不绕过海流，恐怕不用打仗，这四万人全都葬身在鱼腹之中了！”
说完，他指着那一连串马上就要干透的脚印，道：“行军路线长了三倍，那么朝廷的补给压力，就高了十倍不止！”
“八个月，已经是最长期限，超过八个月，一旦朝廷的补给跟不上，那么...”
后边的话他没有说，谁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茫茫无边的大海之上，食物还好解决，可水呢？
活活渴死，要比死在战场之上，更加可怕！
一时间，帅帐之中，陷入了沉默。
就连岁儿和两个小的，都愁眉不展。
八个月覆灭高句丽，说起来似乎并不难。
可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呢？
万一张亮不得不撤退，那光凭程光的六万人，能不能挺得住？
沈月遥却是并未想这一点，反而深深的看了张亮一眼。
他这才明白，张亮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满朝文武不懂海战，他懂！
之所以不提前点破海流的存在，除了不敢违逆三省和兵部之外，未尝就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等船队一入海，他就彻底和大寅断了联系，把五蠡司马一杀，那四万人岂不成了他的私人武装？
到那时候，还不是他想去哪去哪？
若不是自己刚才表现出几分善意来，恐怕这家伙一入海，就跑没影了！
看来未来如何对待张亮，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心有多么的复杂，而是因为，他和沈月遥之前接触过的人，都不是一个类型。
充满草莽气息的大臣，张亮也算是朝中独一份了。
夜深了，张亮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白天的时候，在马车里睡得时间太久，以至于沈月遥现在毫无睡意。
而每晚的呼噜都打得震天响的程光，今晚也破例没睡。
躺在卧榻之上，来回翻身。
沈月遥从自己帐篷出来，在营地里溜达，不一会就遇到了同样在溜达的程光。
大营被栅栏围着，周围有不少巡逻的卫兵。
远处，依稀能看见火光，是程光布下的明哨。
也不知有多少暗哨，潜伏在黑暗之中。
沈月遥和程光向大营外走去，不知何时，许褚和伯安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
走到大营几百步外的丛林之中，许褚提着刀子，三下五除二清出一片空地。
又找来干柴，点上篝火，这才和伯安一同退走，蛰伏在暗处，保证两人的安全。
行军路上，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程光用一根木棒子，挑了几下篝火堆，道：“白天张亮那一番话，让你伯伯我寝食难安，八个月征服高句丽，谈何容易？”
“程伯伯没想过，高句丽之战会输吗？”
程光一愣，奇怪看了沈月遥一眼，随即嘿嘿一笑。
“输？俺老程带了一辈子兵，从没想现在这样有信心过！”
他说的是心里话。
虽然在大寅，并没有‘打仗打得是经济’之类的说法。
但此番出征规格之高，装备之齐，要数大寅开国以来头一次。
程光手下这六万人里，可不仅仅是各地的府兵，还包括了他麾下左领军一万两千人，以及...五千名玄甲军！
这一万七千人，堪称大寅最精锐的部队，若是在大开大合的战场之上，打十万人跟玩一样！
再者，之前出征，总要有数位老帅领军，就像突厥之战。
李靖、李勣、张公瑾、苏定方...
能叫得上名字的大帅，几乎都参与了进去。
打仗，最忌讳人心不齐，这些个老帅，怎么可能一条心？
就算当初李靖是主帅，也约束不住他们。
而这一次，程光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单单指挥得动自己手下的六万人，张亮也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因此，自从知道自己是主帅的那一刻起，程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输！
除非打了一半，秦招远将自己叫回去，否则的话，攻破高句丽国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沈月遥不得不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若真像程光说得那么简单，前朝为何会一连三次失败？
就连原书上秦招远亲征，也是费尽心思，加上机缘巧合，才打下高句丽。
“程伯伯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去辽东？”
沈月遥幽幽的说道。
程光一愣，道：“你不是去玩的吗？”
沈月遥摇了摇头，“你们都太小看高句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