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他耽误不得，那么多的朝臣还在勤政殿外跪着。
今日是大年初二，原本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这些大臣不顾家人，只身跪在勤政殿外。
谁都有谁的难处，有些事情就算是知道，也不能讲出来。
鹤颐行回了勤政殿，换上隆重的龙袍，亲自去殿外迎接这些朝臣。
"外面冷，诸位爱卿还是进殿议事吧。"
众人异口同声："陛下！请取阉贼狗头，还我百姓安宁！"
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一个皇帝，自始至终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是姬宫玥为他一步步扫清障碍，让他权力握在手中。
试想，若是没有姬宫玥，恐怕他现在在这些大臣面前，连个发言权都没有。
"兹事体大，诸位爱卿进殿商议。"
鹤颐行转身，面无表情朝着勤政殿内走去。
果然，凭他一己之力，是救不了姬宫玥的。
就如同姬宫玥所说的，要杀便杀就是。
朝臣在殿外喜不自胜，朝着姬宫玥磕了三个响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一个个都互相搀扶着，朝着勤政殿内走去。
"赐座。"
宫人搬来了椅子，让这些大臣都坐下。
"诸位爱卿有何高见？主司乃是万人唾弃的大恶人，就算是死也要讲究个仪式，方可保我国泰民安，否则，就算是死了，也会化为恶鬼，不得安宁。"
鹤颐行说话时面无表情，倒是颇有几分冷情帝王的风范。
——
姬宫玥回了冰窟窿，拿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沾了一点冰水，小心翼翼擦着染了血的骨扇。
"娘，你要的国泰民安，我都帮你实现，要不了多久，儿子就会去见你了，不管那些恶鬼如何说儿子，儿子都问心无愧。"
姬宫玥将骨扇的每一个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
这骨扇是用他母妃的骨头做成的。
他的母妃不过是先帝三千佳丽中的一个，虽然诞下子嗣，但对于到处播种的先帝来说，子嗣就像是黄土一样多。
子嗣，只能让她的母妃从一个小小的乐女，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黄脸婆。
先帝在时，奸臣当道，后宫淫乱，百姓苦不堪言，他的母妃也成了这些苦命女子的一个。
他娘死了，死的时候说让他还天下太平，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她说，希望来世投胎的时候，能够安乐一生。
母妃是他唯一珍重的人，他幼时遭人唾骂嫌弃，是母妃一次次护着他，是母妃宁肯自己遍体鳞伤，也护他周全。
他只是他娘二十五岁生涯中的四年，而她却是他的全部。
他这些年臭名昭著，恶名远扬，做了一桩桩所谓的"伤天害理"之事，都不过是因为她的那番话。
本想着就这样早早做完一切，就去九泉之下找娘，可是没想到，他遇到了凤兮轻。
一个不顾生死也会护着他的人，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一个蠢到可爱的人。
他怎么就忽然间舍不得了呢？
再给他十三日的时间，让他好好陪陪她。
姬宫玥又往大血坛里加了一碗血，这才走出了冰窟窿。
他来到了后院的小花园里。
此时天正在飘雪，按理说他养的这些猫猫狗狗都会窝在里面睡觉，不愿意出来。
可今日不知道怎么着，一个个都从窝里出来，缠着他，围着他转圈圈。
雪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梅花爪印。
"今日都到齐了，还真是一个好兆头。"
往常他来的时候，总是会缺一两只，今日却是都齐了。
"都没饿着吧，来吃点东西。"
姬宫玥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电信掰碎，放在掌心，伸出手。
这些猫猫狗狗很快就围上来，将他手中的电信舔的干干净净，又开始舔他的手。
姬宫玥伸手摸着这些小东西，眼中满是慈爱。
"以后怕是不能陪着你们了，你们可千万不要挨饿，都要好好活着，你们放心，咱家出了事，不会牵连到你们的，谁让咱家九族都是皇族呢。"
姬宫玥说完，笑了笑。
他将手中的点心全部掰碎，都喂给了这些小东西。
姬宫玥走时，这些小东西非要从他腿底下钻来钻去，不让他走。
还是他训斥了两声，这些小东西才肯离开。
"咳咳……"没走多远，姬宫玥便咳上来了一口血痰。
他将包裹着血痰的帕子随手一扔，继续朝着凤兮轻的屋子走去。
他练的本就是邪功，葵花宝典和童子功一起修炼，本就难以驾驭。
再加上，上一次的身体受损，修为大失，他将两门功法合为另一种功法，进而修炼。
修炼的这本功法，最要不得就是动情，可天意弄人，他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动情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克制，但情爱这种东西，又岂是可以克制的呢？
将嘴角的血迹擦净，拿着一碗酸梅汤，朝着屋子走去。
凤兮轻满头大汗，她紧紧闭着眼，想醒来，就是醒不过来。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睡着的，可就是醒不过来。
她怕极了，怕自己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害怕再也看不到姬宫玥。
"夫人，夫人……"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凤兮轻才觉得好受了很多，轻轻一睁眼，就醒了过来。
入眼的是一身白衣的姬宫玥，他憔悴了许多。
想他上一次穿白衣，还是在冰窟窿里，问她想要怎么死？那时候的他，虽然功法受损，但精气神总归是好的，不像今日这般憔悴。
凤兮轻伸手去抱姬宫玥，结果却被他一躲闪，递过来了一碗汤。
原本是久别重逢一般的喜悦，但却被这碗现实的汤药冲的烟消云散，薄雾笼罩在心头，心里面难受的就像是上不来气一样。
"姬宫玥，我不想喝……"
再一次抬眼，眼中满是晶莹剔透的泪水。
姬宫玥本想说，"不想和就倒了吧。"
可看到这双眼的时候，心里一酸，却说不出此等绝情之话。
他坐在床边，温声安慰着："最后一次，就喝这最后一次。"
"当真是最后一次？"
"嗯。"
可不就是最后一次吗？本想着拖到正月十五，可是，拖不了喽。
凤兮轻忍着心酸，喝下了这碗汤药，趴在姬宫玥肩头，一言不发。
姬宫玥搂着凤兮轻的腰身，转头在她脸上轻吻，"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嗜睡的厉害？"
"不知道，自从上次孩子没了，这心里面就总感觉空荡荡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凤兮轻不懂生子这些，也不懂一个孩子来说代表着什么，但是，孩子没了的时候，还是感觉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
姬宫玥沉默了，他轻轻拍了拍凤兮轻的肩头，"没事，以后还会有的。"
不会再有了，哪里来的孩子？上一次郎中就说了，凤兮轻难有孩子。
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了。
这个孩子失去后，他难过的甚至想要随他而去，心痛不已。
他知道这个孩子出现的时候，其实是想要回归生活，原原本本做一个人的。
可当孩子离开的时候，他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了，只是想着，如果有来生，他想要和她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夫君，你说，人死后真的还会投胎吗？"
凤兮轻一直无法理解。在东陵大陆，死了就是灰飞烟灭，何来投胎一说？
"为夫何曾骗过你？自然是会的。"
"那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我会记得你吗？"
她知道，自己已经是命不久矣。
灵力一点点的流逝，身体一点点的衰弱。
"不会记得，今生的一切都不会记得，但是你见到我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会认出我的。"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如果非要追根究底，那就是因为我们这辈子许下的诺言。"
"夫君，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为夫会一直陪着夫人的。"
姬宫玥起身，从打开柜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又一件崭新的太监服。
这些太监服，颜色各异，款式差不多。
他面带微笑，一件一件拿起，展示给凤兮轻："哪一件好看，夫人帮为夫选好不好？"
凤兮轻看着这些衣服，指了指红色的那一件。
"夫君穿红色，最是好看。"凤兮轻朝着姬宫玥笑了笑，笑靥如花。
"夫人眼光最是好，为夫这就换上。"
姬宫玥穿着红色的太监服，在凤兮轻面前走来走去。
"怎么样？为夫好看吧？"
凤兮轻点点头，"好看。"
红色太监服，腰间一条黑色腰带，窄腰甚是好看，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
"夫人，后院的梅花开了，为夫带你去看一看。"
姬宫玥为凤兮轻穿上了衣服，又给她带上了厚厚的斗篷。
凤兮轻本想说不必穿那么多，她已经感受不到冷和热了。
但怕自己这么一说，姬宫玥又会伤心，便由得他去了。
她知道自己对于姬宫玥是何等的重要，所以才要好好保护好自己，让他不再伤心。
这个偏执的男人啊，还真是她活了几百万年以来，遇到的最偏执的男人。
把命从来不当一回事，想干什么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去干，要宠一个人便恨不得含在嘴里，要坏就要坏的彻彻底底，要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就算是要改变，也要把自己折磨的生不如死……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她那几百万年，与他相比，就像是白活了一场一样。
凤兮轻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与姬宫玥手牵手，来到了后院看梅花。
这梅花红彤彤的，开的正艳，就像是姬宫玥那一身红衣一般夺目。
姬宫玥牵着凤兮轻的手，来到了梅花树底下。
他伸手摘了一枝梅花，为她簪到了头上。
他眼中有光，亦如他整个人一般，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整个春天到了。
"夫人真好看，为夫就算是看几百年，都不会看腻。"
"哪有夫君好看。"
"在为夫眼里，夫人就是最好看的。"
凤兮轻红了脸，眼睛盯着姬宫玥，充满了星星。
"若是以后有机会，为夫要和夫人一起，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
"春天很美吗？"
凤兮轻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她与姬宫玥认识，还只是几个月而已，她没见过春天，也没见过夏天。
"为夫怎么忘了，夫人不曾见过春夏，为夫这就带夫人去见一见，要知道，这人间四季，各有各的美，而这春天是新年之始，是最美的。"
凤兮轻懵懂地点了点头，由姬宫玥拉着她的手，回了屋子。
姬宫玥所说的看看春天，不过是找来了几幅画。
画上的春天，是花草树木生，繁花争奇斗艳，的确是无与伦比。
姬宫玥一连翻出来了好几幅画，却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不免恼火了起来，将手上的画扔到了地上。
"这画上的春天，远不如真正的春天好看。"
"很好看的，夫君别恼，怎么脾气这么大。"
凤兮轻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画，小心翼翼放起来。
这些画都是极美的，画上的景色，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她想，姬宫玥口中所说的春天，一定是很美的。
"这画远不及春天十分之一，若是夫人能够亲自看一看就好了，没事，再等一段时间，等冬天过了，夫人届时一定要亲自看。"
姬宫玥搂着凤兮轻，恨不得与她连为一体。
"那夏天呢？夏天好看吗？"
"夏天也是极好看的，尤其是到了夜晚，繁星闪烁，我去给夫人找几幅画来。"
姬宫玥又去翻找了起来。
结果，他一副满意的都没找到，扔得满地都是画。
"怎么没有繁星呢！为夫记得，以前明明还是有的。"
"别恼，你说给我听就好。"
凤兮轻捡起地上的画，正当要起身时，这眼前忽然间一黑，她心中暗叫不好，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一般倒了过去。
"夫人！"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听到姬宫玥最后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