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保你不死,你就绝不会死。”屠博衍斩钉截铁地说。
明月出心口一抽,倒不是因为腿上又黏了一张丝网,而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好像有人在她心口窝浇了一杯热咖啡,有点烫,有点疼,有点酥酥麻麻的,还有点氤氲的香气。
屠博衍却下定决心:“我眼下身手不足以与他们周旋,若要保你必出杀招,必定血肉飞溅,怕你无法解释,所以等下这三人死了,我们立刻回酒楼取了细软离开长安!”
明月出当然同意,只是内心深处有些可惜,她是真的好喜欢戚家酒楼这群人,谁能想到会突然遇见这种怪事被迫离去。
正当明月出再度让出使用权,准备迎接一阵血雨腥风的时候,一道白光突然自墙头划过,溅起一道血花。
一个身着青衫,背着个大剑匣的年轻男人站在墙头,溅到血的嘴角挂着一抹邪笑,衬着他那张极其平常的大众脸,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嘿!区区小妖想动爷爷看中的美人,不知死活!”那人声音粗嘎,语气嚣张。
这人好像坐公交车那次遇见过?诶不对,等等,这个声音!这张脸明月出实在想不起来,但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她还是有印象的,这不是她在茅草屋里救过的那个狠人苍云海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跟公交车上遇见过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彼时苍云海奄奄一息,任凭她灌药喂饭无比“乖巧”,明月出完全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人家已经换了人设,可以英雄救美了!
“屠美人,又见面了嘿!”苍云海跳下墙来,笑出声来。
“天啊,之前没发现,这人还是个病娇……”明月出吃惊。
苍云海若无其事地踩着那具尸体,却听得咕叽一声,尸体被踩飞了血汤,溅了苍云海一脸。
明月出看了一眼一地血污和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差点吐出来,满心庆幸此刻是屠博衍坐了驾驶席。
就这么一两个念头转过的功夫,两个蒙面人也看清了形势,先头那位主力对付明月出,后来那位调头去招呼青年剑客——立马白给,墙根下立马又多了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连屠博衍都震惊:“此人路数奇诡,出手极快且必死,没有分毫浪费,十之八九是刺客杀手,因此换了容貌换了声音,也属寻常。”
敢情不是她记性不好,是人家职业技能太厉害!明月出松了一口气。
最开始那位眼神精明的蒙面人接连弹射出数张丝网,看似抢攻明月出和屠博衍,实际却张张打到苍云海的面前。
苍云海一手摘掉剑匣挡住那些丝网,一手乘胜追击,惨白寒光递到了蒙面人眼前。
“来不及了。”屠博衍可惜。
蒙面人之前也不过是虚晃一枪,弹出丝网时已经穿过门洞逃了。苍云海的兵刃虽然够快,可他毕竟不是丝网的主人,这一破没能完全划开丝网,只能任由那蒙面人负伤逃走。
短短几秒功夫,三个蒙面人两死一伤。
苍云海抬手示意明月出往后站站,捡起一根树枝做暗器,挑飞了一具尸体的蒙面。
“轰——”一声炸响,火药味和焦糊味四起。
苍云海却没半点儿躲的意思,任由爆炸碎片划破脸颊,颇为失望地啧啧嘴,转向明月出:“你瞅瞅,这是一点儿线索也不想给人留下,颇专业嘛。”
明月出与屠博衍有志一同,你更专业好吗!
这一声炸响炸烂了一具尸首,也炸开了之前那暗藏的阵法,声音传出老远,片刻功夫,武侯和大郎等人就赶了过来。明月出毫不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大郎心疼明月出胳膊上那道灼伤,可武侯却不肯放人,最后还是靠着李仙踪的名号才让明月出回头再作笔录。
李仙踪担心寻常的仵作无法处理剩下那具尸体,索性亲自留下来,扛起了法医工作。
五郎则建议众人先回郑婉婉处,简单处理一下明月出的伤口,可大郎却并不同意,黑着一张脸让几个人赶紧坐车回酒楼去。
“还好,并不会很痛,只是皮肉伤。”明月出父母早亡,一身忍功了得,任凭大郎清理伤口,揭皮剔肉冲洗上药,连哼都没哼一声。
耽误了这么一段路程,伤口已经出了脓,肿得发亮。五郎见状埋怨大郎耽误了时间,明月出却拦住五郎:“也不是啦。之前我在那个郑婉婉的地盘,吃个点心都被她下药。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万一在水里药里给我弄点儿毒,我这胳膊不就只能割了做火腿了。”
五郎一脸懵:“下药?她给你下了药?!你怎么不早说!”
大郎白了五郎一眼:“还是月娘看得明白。”
傍晚戚思柔龙卷风似地刮进屋,小蛮腰一插,娥眉倒竖:“什么人物好大的狗胆!敢动老娘的人!我非得收拾她不可!”然后又一阵风似地卷了出去,留下大郎无奈一笑。
明月出看着被戚思柔一掌拍出裂缝的案几,默默地吃了一口蒸饼,听大郎把库页小娘的后续故事补上。
那库页小娘与权四郎处在一起后,一心想要攀附上权四郎博取个名分。权四郎却是个十足的抠门渣男,连个金饰都不肯买一件,只带库页小娘出去吃吃喝喝打发。那一日库页小娘又陪着权四郎去了平康坊,由一位做暗下营生的假母招待,酒过三巡后权四郎自己踹着银钱走了,把库页小娘留给了那位假母。
“如此说来,库页小娘是被权四郎卖了。那权四郎呢?”明月出问。
大郎也皱眉:“本来李道长出面,是必定会追责权四郎的。蹊跷的是权四郎那日后也不见了。眼下四方馆满头官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权四郎不但无法定罪,也无法向权家交待。”
明月出点点头,又问库页小娘。大郎摇头:“你柔姐姐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库页小娘有了这等事,咎由自取,必定不会再容其回酒楼做工。不过四郎给了那库页小娘些银钱,你柔姐姐倒是没有问账,算是默许吧。以后库页小娘如何,与我们无关了。”
这话也是,库页小娘偷了酒楼的财产和渣男跑路,实属自作孽。明月出只是没有想到,四郎看着冷口冷心不好惹,心肠却比五郎还软。
此事到了这里又牵出个权四郎的失踪案,这已经不是戚家酒楼可以调查的程度了,不过人家李仙踪想要过问,就算是宫中也不好拒绝,因此明月出觉得李大仙儿十有八九还会再找几个郎,毕竟那位阿姊还没影儿呢!
说回戚家酒楼本身,因为与酒楼有关失踪者还有好几个,戚思柔也默许几个郎有空就去问问,可明月出却被强制养伤禁止参与,只可惜还没禁上十二个时辰,官方便来人客客气气地请明月出去做笔录,又客客气气地把她送了回来。让戚思柔不仅感慨,还是袁门首徒李家嫡长孙的名头好使。
又一天早上,明月出窝在屋子里一面撸猫,哦不,撸四喜,一面教屠博衍英语。十一郎照例端了早饭和一份龙须汤,千叮万嘱,务必光盘。
起初明月出还以为六合这种猪都能拉车的地方,龙须汤说不定就是龙的胡子啊尾巴毛啊,谁知龙须汤还是那个龙须汤,里面加了枸杞党参老母鸡之类的补气血之物,搭配五爪龙这等散瘀止痛的药材,味道说不上好,却是喝一个人情温暖,喝这种有人关心的幸福。
背完了单词,屠博衍决定休息一下脑子,和明月出讨论讨论宝货店的事情。按现有的信息,身首异处的是长安城里南城盛产的小混混。这小混混有点奇怪,近半年不再混,平日里也不见怎么劳作辛苦游手好闲,但他老母却经常穿金戴银。按照常理谁都能猜出来这个小混混必定是加入了什么恶势力集团,开始做大生意拿分红了。再加上那蒙面人首领的那一番但求活捉的撒网做派,十有八九是个拐卖集团。如此说来宝货店肯定是与歹人勾结,提前获得信息套住明月出,再为蒙面人首领通风报信。
沿此脉络回溯,屠博衍还有点疑虑,明月出却不赞同:“就算宝货店与歹人勾结,大郎也是临时起意——”
“郑婉婉!”屠博衍略一思考,勃然大怒。
明月出是不太记得那天的对话了,可屠博衍这等学霸却一个字都没忘,正是郑婉婉用暗示大郎送礼的语气提到那几家宝货店,大郎才想起来可以让明月出去逛逛。若是郑婉婉不提,大郎未必清楚平康坊宝货店的情况。
当日李仙踪收了煎饼阵以后,众人就没再见到郑婉婉,可是他们去脚店休息这事儿,郑婉婉的丫鬟也在旁听得一清二楚。
“如此算来,假使郑婉婉与歹人勾结,那她暗示宝货店,暂离居所通风报信,通过丫鬟掌握我们的行踪,就是我们这回不中,多试几次也有下回。便是没有下回,那郑婉婉恐怕也会差人来说有新消息,让我们过去?”明月出整理了一下屠博衍的思路。
屠大神正在暴怒之中,这会儿只会狂骂“贱妇”二字。
明月出叹了一口气:“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拿这位贱妇也无可奈何。”
一句话成功地让屠博衍熄了火。
明月出仰头望天,所谓正人君子,是不会滥用私刑替天行道的。
屠博衍不会,几个郎也不会,戚思柔听了这事儿气得摔了一整套的茶具,可听完以后也不会。其余相熟的伙计们知道了,有的人,比如负责李娘子和厨房帮厨的小伙伴,属于有心无力,只能狠狠咒那郑婉婉不得好死;有人的人,比如那个端菜小妹常梳儿,脸上的窃喜憋都没憋住,转身就把这八卦给散出去了。
就这么又过了两三天的一个下午,明月出正在厨房里帮着给一条羊腿抹香料,八郎突然扒着门框挤眉弄眼:“月娘,雅间江字号有美女找。”
明月出纳闷,她唯独就认识那对姑嫂和王十九郎,姑嫂已经双双失踪,王十九郎是个男的,那还能有谁呢?
一进雅间,香风扑面而来,雅间里哆哆嗦嗦地坐着一个年轻姑娘,一见明月出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玩命磕头:“公主!公主!奴婢错了啊!公主饶命啊!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奴婢也不想害公主啊!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明月出吓了一跳,使劲儿看了看才认出来,这不是郑婉婉的丫鬟么?怎么突然跑到戚家酒楼表忠心了?
郑婉婉的丫鬟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一边瞄着窗口门口,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讲了一大段。
屠博衍略加整理,明月出才听懂前因后果。
原来是有人找到郑婉婉,让郑婉婉通风报信,那一日所发生的事情也与屠博衍所料无差,的确是郑婉婉对明月出心存怨恨嫉妒,帮着蒙面人做下了这个局。
可是明月出绝不相信这丫鬟良心发现才检举自己主子的,这里是六合,封建社会,背主的奴才就算做了正义之举,依旧下场凄惨。
“你有什么目的?”明月出开门见山。
那丫鬟一抖,提泪横流地望着明月出:“公主!奴婢只求公主一句话,公主让奴婢活,奴婢就有命在了!”
哦,原来是被人威胁了。明月出点头:“你的命我不能做主,我会报官,自有人来处理你和你的主子。”
丫鬟的眼泪哗啦一下决了口,哀声道:“奴婢的主子,已经被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