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明月出没有解释,大郎也就没有再问。第二天一早起床,大郎依旧是春风拂面,对明月出照顾有加。搞得明月出有些心存愧疚,恨不得索性和盘托出,这样再面对大郎的温柔体贴就不必那么烦恼。
“我对你也不错,怎不见你少顶我几句?”屠博衍不服。
明月出解释:“大神,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很容易出力不讨好?这种人有个名号,叫做傲娇。”
“如此说来,那戚大掌柜也是傲娇,明明替李仙踪出了力,也帮大唐皇后打听了消息,可惜两头都没落到什么好。”屠博衍道。
明月出无奈:“这就算是保护费了,你没做过小本生意你不懂。天后掌握实权,李仙踪更是惹不起的大佬。”
话音一落,大佬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六郎卸掉身上的菜蔬,语气无奈:“我看着道长头发丝儿上都有晨露了,就把他捡回来了。”
大郎给李仙踪添了一碗粥:“先解解渴。”
戚思柔上下打量李仙踪,见他空着一双手,便觉得人家大概是来借人或者送消息的,也忙着招呼:“反正先坐下,吃了早饭再回去不迟。”
李仙踪乖乖落座,脸上笑容微苦:“不回去了。李家替我应下许多事端,我却不想为那些权贵耗费精力,便决意离开李家,就在此暂住。”
“你是说,你家里答应不少权贵让你帮忙做法,你不肯,就和你家里吵了一架就出来了?之后打算住我这?”戚思柔总结。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仙踪回答。
“所以你就连个褡裢包袱都没有?空着手来了?”戚思柔问。
“青萍居应当还有些换洗衣物。”李仙踪一副就打算回山里拿俩裤衩当行李的认真样子。
“身无分文?”戚思柔追问。
“我忘了拿荷包。”李仙踪诚实地点头。
“连雇车的钱都没有?!他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扶弱济贫的善人,我这里不是酒楼是善堂?”戚思柔转头问大郎。大郎忍笑不已。
“让他跟着四郎去给我看场子!”戚思柔叉腰。
话虽这么说,李仙踪到底也没有真的变成戚家酒楼的保安,他住下来当天就带来了人与非人两个方面的一手内幕:原来两股势力在万娘子失踪一事之后,很快展开合作,查到了有一个拐卖团伙就活动在南市附近,而提供这条重要线索的是一位走街串巷卖果子的娘子,这位娘子与常乐坊那位卖鱼片汤的老妇人一样,都是天后的眼线。
“如此说来,像戚思柔这样被推着给天后当消息搜集器的,也算是这女团的预备军练习生。这还真是全面培养,重点选拔,足够有先见之明。”明月出佩服。
“若没有这等手段,她武媚娘又怎么能从先帝弃妃变成如今的天后?”屠博衍随口评论道。
明月出一震,对啊,这里是六合的大唐,虽然是唐国,可也是大唐!大唐唯一的天后就只有那一个人!未来的女皇武则天!
“大神你以后没事就提醒我一下,别让我太投入剧情,忘了我先知的立场。”明月出按着心口。
“哦。”屠博衍毫无兴趣。
两人脑洞里说得热闹,脑洞外的李仙踪却认认真真歪头看了许久,把明月出看得心头发毛:“道长,我脸上有东西?”
李仙踪摇头:“我只是好奇,你刚才在与谁交谈。”
明月出心里咯噔一下,瞥了一眼大郎:“我没跟谁说话啊。”
李仙踪一笑:“无事,大约是我看错了。”
明月出努力装出一脸懵把话题岔了过去,大郎等人也故作不觉,可越是这样明月出心里越是发慌,该不会大家都已经看出问题了吧。
“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李仙踪眼明心亮,发现实属正常,大郎心细如发,也不意外,其余人等能记住你那段人设就不错了。”屠博衍道。
夏季酒楼生意好,几个郎都忙得站不住。大郎在管理酒楼之外还要兼顾着消息和案子,也难为他,没几天便根据李仙踪的话总结出了一份名单,罗列了许多没有报案或者没人管的失踪案件交给薛宝钗,并且毫不客气地向薛司言推荐了明月出:“我们这位月娘别看是中山国人,为人倒是很勤快机灵。这事情前前后后她也知道,司言若有什么差遣,只管找她。”
薛宝钗欣然应诺,带着五郎十郎明月出和那份名单来了常乐坊。
“这张单子上的人,标记样貌秀丽者甚多。只怕一半和拐子有关,另一半倒是进了达官显贵的家门。”说着,宝姐姐带着一脸厌恶,“譬如千金公主之流,不光喜欢蓄养面首,还有收集秀丽女子的磨镜之好,说是你情我愿,谁知道。”
明月出一边听着大八卦一边偷偷瞄着那卖芽菜馎饦和鱼片胡突鲙的老妇两口子,她还是有点不信,这两位厨艺娴熟的老头老太太也是细作女团的人物。
可下一秒事实便颇打脸,因为那老妇人瞧见薛宝钗颔首微笑,表情顿时一变,姿容端肃缓步上前正要开口,被薛宝钗低声打断:“于宫人不必多礼了。”
那老妇人应下,一转头又是那个佝偻着腰的卖汤老妇,哪还有半分端肃之容?
薛宝钗也很会做顺水人情:“天后颇为爱重戚大娘子,因此我也不把大家当外人了。这案子里那些达官显贵自有人管,可平头百姓却是白白失踪,甚至无人知晓其失踪。天后虽想探知其中玄机,却也的确是爱民如子,心痛不已,只苦于无权调配更多人手,不得不求助于民间的能人异士。大娘子素来仗义疏财,为人豪爽真挚,又交友广阔,是天后的不二之选。这名单我今日便交上去了,月娘若还有什么想法不妨与我直说。便是需要人手,我可调配的人手尽可使用,这位于宫人也可以帮忙。”
五郎与十郎听了倒是满腔热血,唯独明月出心里犯嘀咕,她也说不好哪里感觉不对,可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长安无数能人异士,天后怎么就独独挑了戚思柔?为什么是戚思柔?
屠博衍知她不安,索性道:“若你觉得不妙,我们便寻个借口离开。”
明月出无奈:“不是长安城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长安城,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么说大家对我这般好,我若能尽绵薄之力,便是死个一回两回的,也没什么大事吧。”
这一回五郎也吓人一跳,他打断了明月出和屠博衍脑洞里的对话,睁大眼睛看着明月出:“被大郎一说,我也觉得怪怪的。你有时候会突然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又像是在说话。”
明月出心头乱跳,努力激发演技,挠着头问:“是吗?”
“你放心,便是你得了离魂症也没什么稀奇的,就只是千万别有事憋着不说,越是不说越容易拖出问题来。”五郎一脸郑重地叮嘱明月出。
明月出一听,心提到了舌头尖儿上!
五郎很严肃:“若只是寻常病症,那无所谓,可若是离魂症,熬得久了会丧失神智,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十郎也跟着帮腔:“总之你有什么事情,与我们说明,我们若能帮忙,必定义不容辞。”
“我,我一时半刻说不明白。”明月出对着这两张认真诚恳的俊脸,实在狠不下心继续飙演技。
“反正你有什么也别想着瞒我们,你真以为我们这些人中龙凤什么都看不出来?”五郎瞪了一眼明月出。
屠博衍不满:“他们几个有资格说谁?他们若再问你此事,你就问他们,为什么各个不像寻常的酒店伙计,反而像是大隐于市的异士能人。下回再有人问,你索性承认是离魂症,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晚饭时五郎又提起离魂症一事,他可真不像大郎,心里有话实在藏不住,见明月出没有答复,就去问李仙踪他们家月娘是不是患了类似的症候。
“人人自有人间疾苦,若明月公主并无恶意,何必追根究底,揭人伤疤。”李仙踪是这么说的,但是五郎可不是那种轻易会放弃的性子,他索性喊来明月出,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真的有离魂症?”
古人将梦游啊,双重人格啊,精神分裂啊都笼统算作魂魄出事。别的不说,就说唐代奇书《酉阳杂俎》,里面就记载了好几则关于离魂症的故事。比如说有人做梦去到某处遇事求助于友人,他的友人也梦见此人前来求助。又比如著名的杂剧《牡丹亭》,讲的也是女主角杜丽娘离魂梦遇柳梦梅的故事。还有元代一本医书,里面说有个人突然变成了他死去的哥哥,言谈举止记忆都与他死去的哥哥一模一样。
这类情况在六合这种本就妖魔横行的地方记载更多,不管是离魂托梦还是附体撞邪,六合中人将它们笼统地称之为离魂症。
五郎讲说从前他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从前乡里乡亲有个人叫做大成,爱慕同村小红,辗转求之得娶。成亲后小红却觉得惊惧难言,因为这个大成一会儿柔情似水,一会儿冷若冰霜。柔时便如求娶时那样,恨不得天上的月亮也摘下来给她,冷时便似极端厌恶小红靠近,甚至不惜动手。小红被折腾得够呛,最后向婆婆哭求自请下堂。婆婆一问,大成哭得什么似的,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时候突然就记不住事情,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了这个地方,说过这样的话。婆婆去山上庙里求神拖佛,有个老和尚给出诊断,大成是患了离魂症,大成身体里有两个魂儿,一个是大成本人,自然对妻子十分爱重,另一个是依附大成的第二个魂儿,平素与大成形影不离,如今大成有了妻子便格外嫉妒。这件事情当初在十里八乡也传得神乎其神,正经让大成发了几注财。只是后来五郎离乡,就不知道后续如何了。
明月出听了这些八卦倒是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将话说透,只说自己当初隐约记得救了一个人之后被这个人吓跑了跌了一跤,此后脑子就有点不清不楚的。
五郎八郎九郎十郎一排眼睛都好奇地盯着明月出,戚思柔一嗓子传来:“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吗?没干完杵在这里是讨打呢?!”
四个郎呼啦一下做鸟兽散装,反而是戚思柔走过来死盯着明月出片刻,才微微一笑摸了摸明月出的脸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