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李仙踪出门的声音，戚思柔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坐起来，眼神清明，酒已经醒了。
视线触及那暖着温水的茶窠子，戚思柔锤了锤心口。
“我不管你想不想成亲，想不想独身，我只告诉你，我了解你，你与人那般亲近，又非要假当一切不曾发生，这绝无可能。便是你管住了眼，管住了口，管住了手，可你管不住你的心。若有一天你把人得罪狠了，人家道士牛劲儿上来，你可不要钻到我怀里哭。”
七楼主这段话言犹在耳，戚思柔无语望天。
管住管不住又能如何？人妖两隔，身份悬殊，志向全然不同，性格气质差距也这般大，光凭着我看你好，你看我佳，又能走多远啊。
既然走不远，不如一开始不要迈出那一步吧。
只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开心快活便好了，至于是因钱财而开心，还是因亲友而开心，与因情爱而开心，又有什么差？
戚思柔捏紧拳头，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夜大火吞噬木屋的声音。
没个情人算个啥！她不是还有事业有朋友嘛！
一想到这里，戚思柔又踌躇满志，从枕头下拿出一沓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来，这可都是她在建康的宏大计划，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大郎归来了！
翌日一早戚思柔又变成了戚大郎，带着小媳妇明月以及其家眷吃柳叶银鱼面，边吃边伸着脖子往城门口方向看。
进城赶集做工的人流如注，一股一股流淌而来，却唯独不见那几个郎的人影。
“那个苍云海的情报靠不靠谱？”戚思柔扮做男儿格外自由奔放，光天化日便揽着明月出的肩头，只是明月出分明能感觉到戚思柔一片软玉温香，不过是看起来是个男儿郎罢了。
所以对面巧笑倩兮的女身李仙踪，也不过是看起来是个女儿家，若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过来骚扰，只怕要被李仙踪的身板手劲儿吓得够呛。
李仙踪觉察到了明月出的视线，眨眨眼睛。
明月出猛吸一口面，好吧，您二位玩得还挺愉快嘛。
正腹诽着，人群里忽然一嗓穿云裂石的吼声：“给我滚！”
话音一落，一道身影纵跃而出，瞬间按住十步远的小贼。那小贼一扭头看见个黑脸冷面杀气腾腾的武功高手，吓得噗通一声昏倒在地。
人群向两侧分开，给这位阎王爷让路。
黑脸阎罗拎着那昏死过去的小贼回头望，实现之中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缓步走来：“把咱们的荷包拿回，人就放在衙门口吧。”
“好。”那黑脸阎罗说罢，人影一闪就没了。
寻常平民百姓何曾有机会见识这等身手？顿时纷纷起哄叫好。那儒生打扮的青年拱一拱手，抬眼再望，眼睛一弯，露出个灿烂笑容。
他身后一个俊美青年探头：“那是谁？”
“你柔——哥。”
戚大郎一身皂角香，面色红润，神采飞扬。
二郎俊脸一抽，三步上前一把掐住那张脸骂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家伙！枉我们一路担心的要死，日夜兼程！你看看你！都要吃出双下巴了！”
戚思柔一口面汤呛出来，捶胸顿足。
大郎责怪地看了二郎一眼，极自然地上前拍着戚思柔的背：“缓口气，别理那个不着调的，哪有那般辛苦。”
二郎咽下一肚子牢骚，翻得眼珠子都要抛到脑后去，这一瞥又看见了女身的李仙踪，面露惊容：“这，这——”
“二郎。”李仙踪一笑，虽然是女音，却也清润温暖，“好久不见。”
大郎点头一笑：“如此甚好，四郎不必辛苦了。”
四郎听见自己被点名，伸过头来问：“你不是让我杀了那个道士，怎地不杀了？啊呀！这女郎与那道士好像，难道是那个破烂李家的女郎？”
“那个李家么，原本除了李仙踪就没有好人，现在李仙踪也不是好人了。”十三郎冷笑。
“呃？不需要把李天人按住套上礼服，逼他负责吗？”八郎笑闹。
“那样也太委屈柔姐，又不知她喜不喜欢那个李仙踪。”九郎委屈。
“先看看他有没有钱吧。”六郎现实。
“要不然就杀了吧。”四郎肃杀。
“没钱就当情人也是不错，至少脸蛋好看啊。”七郎劝阻。
“当保镖也行吧，脸蛋没用。”十一郎毒舌。
“再议再议，先落了脚再说成家。”十郎稳重。
“我好饿啊。”十二郎哀嚎。
几个郎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吵得戚思柔都觉得头要炸了。
明月出捂嘴笑，这种吵吵闹闹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倒是吵闹的中心话题李仙踪本人八风不动，一脸笑容对大郎寒暄：“回来了。”
二郎瞪着李仙踪：“这话说得，好大脸啊！”
李仙踪笑意更浓：“多谢几位手下留情。”
大郎颔首：“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便有些过节也能讲个分明，先不杀了。”
李仙踪拱手：“如此多谢了。”
一别多日，大郎讲了讲他这一路所见，从那法阵转出后，他与其余几个郎便日夜兼程前往建康，只是路上越走心越凉：
与李唐不同，司马晋四处乱象，不仅有人与非人之间的纷争，也有与慕容燕等邻国之间的征伐，百姓能得温饱便是侥幸，更多人流离失所，生机断绝。
大郎等人起初心存怜悯，赠米赠银，可后来他很快发现一旦停车便会被流民围住，最惊险一次是四郎铁面出手震慑，才勉强脱身。
“这么说，不仅是混乱，疫病也不会少。”明月出是去过非洲的，有些情景可以想象。
戚思柔头疼地摆摆手：“哪里都是如此，所以我们才只能择繁华都市落脚。晋国非人势力强大，我们也有熟人，算是目前的上选。我倒是想变成寻常妇人，一生数十载就那般度过……”
的确，戚思柔的真实身份如此招祸，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相比之下还不如当个普通人，大不了不过是一死。
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死都死不成。明月出暗暗叹了一口气。
“你错了，你柔姐最怕死，最不想死。”屠博衍语音冷冷，“我却觉得，你该向她学学。”
明月出立刻表忠心：“能活着谁愿意寻死啊！我当然要好好活着！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戚思柔决定第二天就走，这一天众人都忙。明月出收拾完云猞背囊，把四喜交给爱猫人士二郎，去告别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自然是舍不得这位同乡，极力挽留：“你们不过是些平民百姓，到了建康又能有什么好处？我若不拉扯一把，你要如何立足？再者，建康满城门阀贵族，你们毫无背景，只怕一进城中，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何必如此。”
明月出隐约觉得丹阳郡主的语气里有几分劝哄，也有几分威胁，她只能说幸好自己还挺明白事儿，没交了底。
丹阳郡主自然不知道戚家酒楼除了明月出，没有半个人类，甚至明月出自己也不能算是人，毕竟没有哪个人能在弱水里死死活活那么多次。
按照李仙踪的说法，明月出一身辰沙之力，只怕已经超然于时间之外了。这等内情别说是丹阳郡主，就连那些郎里，也只有大郎与二郎知道。
百般允诺，会常给丹阳郡主写信，推心置腹，反复强调自己作为镜醒者想要凭手艺立足，这样唱念做打一番，挤了眼泪出来，明月出这才脱身。
“你也别生气了，丹阳郡主就算是我同乡，她在六合当权贵当了这么多年，习性也早就改了。”明月出抹了抹汗。
“不过是司马家废物一群里的一个，口气还不小。”屠博衍冷笑。
“好啦好啦，没事，她也是太孤独了，想让我陪她罢了。我肯定不会留下的，但也不用撕破脸。你想啊，人吃白样米，就算都是从我故乡来的，也有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想法，不能说是个镜醒者就像我这样活泼可爱对吧。”明月出捧心自吹自擂。
“行了，你就别替外人说话，不用安慰我了。”屠博衍不满。
“对对，他们都是外人，糊弄过去就没事了。”明月出松了一口气，她家这位老铁现在矫情得很。
两人边说边爬上塌准备休息，谁知一阵妖风吹开了窗子，明月出伸手要管好窗子，忽而头顶一声瓦片轻响，若不是她现在五感敏锐，根本觉察不出。
这客栈是丹阳郡主旗下产业，但凡有脑子的小贼都不会惦记，所以明月出第一时间就想到，千万别是什么妖物。
“是栩鸟。”屠博衍换过驾驶权，警惕地贴到一侧，向外张望。
“天啊。”明月出震惊，窗框框住一副月下美人图，那在屋檐上追逐着四翼鸟的身影脚步轻灵，宽袍广袖如云如翼，可不就是李仙踪么！
“杏花村、长安城、丹阳城都有这四翼鸟，你说这些鸟是跟着我们来的，还是特别特别单纯的巧合？”明月出不寒而栗。
“你说呢。”屠博衍觉得她是明知故问。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惯着我啊！”明月出关好窗户，“不管是不是跟着我来的，这些栩鸟所到必有命案，这说明建康也绝不太平。”
“或许不仅建康，你也不必多想，我总能保你性命的。”屠博衍终究还是不忍心让明月出担惊受怕，“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琢磨琢磨，这些连环案可有什么共通之处，再告诉李仙踪，让他早点查清楚。”
“我先在脑子里想想吧，我可不敢去和柔姐说要搞清楚什么真相，我要是说我也想帮李天人查这件事情，我觉得柔姐会杀了我。”
“甚好，自知者，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