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屠博衍与李仙踪所言,业火范围精准,并未烧到白马山庄墙外,但墙内无论地上的房屋还是地下的暗道都烧了一个干净,自大门望进去,黑灰满地,正如那时荒村所见一般。
明月出不忍再看,转身在白马山庄外这一片车马院转了起来。这一片用法阵隔绝的区域是用来停放大型车马的,与庄子里的车马院不同,粗粗一看有半个足球场大,当初他们做彘马车来的时候,这里马蹄声不绝,食槽里堆满豆草,而如今白马山庄门可罗雀,食槽也空空如也,更显荒凉黯淡。唯一一辆马车拴在最靠近门口的位子上,马夫早就没影儿了,马也惊得逃脱,留下两套马具和空荡荡轿厢。明月出仔细辨认了一下,这马车没有佩戴家徽章记,只有帷幔上的荷包坠角绣着一个图案,不过能用缂丝包着紫檀珠子做门帘子坠角,这马车也绝对不是一般人用得了的:“这做派布置肯定是出身豪门贵族无疑了。只是这个图案我没见过,不知道是谁家。”
“这正好,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某个贵人的私章。况且这节骨眼上往白马山庄奔来的人族权贵,只怕自己也不干净。”七楼主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乌鸦毛的臭味!”
这位素来笑呵呵的邻家大姐姐难得沉下来脸来,半个身子都是污血,搭配那张甜美脸庞看着格外令人心惊胆寒。
“没什么,不过就是和几只姑获打了一架罢了。”七楼主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你们查的如何?除了这辆马车,大火之前便没有别的访客?”
“以痕迹来看,只有这一辆车,再者便是贝二娘子几个人,不过她们为了方便在这边设了小小转星阵,倒是不需要骑马坐车。”十二楼主解释道。
“如此看来,贝家对新一任魁首志在必得。”屠博衍提醒明月出,明月出自然把这句话转述出来。
“我一路问过来,在城门口遇见了丹阳郡主的马车,说是有郡主的口信要传达给白马山庄和贝二娘子。”七楼主已经抹干净头脸,加入了犯罪现场调查。倒是十二楼主见她肩膀都被血洇湿了,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身上。
外袍一角扫过马车,让明月出突然想起她最后一次拜别丹阳郡主,郡主也是这样帮她披上了郡主锦绣华美的披风,又帮她系好带子,扣好风帽,那两条垂落的帽带子上绣着小小印鉴,可不是和马车帷幔上缀着的相同!
“我在丹阳郡主那儿见过这枚私章,她的起居用度之物好像都有这个章子,送人的签子之类也会留这个印迹。”明月出想起丹阳郡主颇为骄傲地说起,这是她的个人logo,当初就凭精美的礼物包装和别出心裁的内容,让她在贵女之间打开了门路。
“巧了,我查了这些天韩丙庚其人,线索不多,但唯独可以确定丹阳郡主这位郡马是韩丙庚有关。”七楼主说着,从自己的马背上抓出一只小动物来,“我还特地借了四喜分辨了一下,它一路闻着就闻出意思来了,这小东西,鼻子比你还灵呢。”
“我倒是不记得那位郡马有什么特别的体香,没办法,那人一身花里胡哨香气扑鼻,就有,我也闻不出。”明月出摊手。
七楼主学着戚思柔,也掐了掐明月出的脸蛋:“你的五感之灵,在我们楼中已经不是秘密了。小五还说你能凭闻的,就查出来过长安城一桩案子呢。”
明月出想起那个哑巴大汉来,叹了一口气:“那也是四喜的功劳,不是我闻的。”
四喜听见主人点名,腾地跳起来扑到了明月出怀中。明月出胳膊一沉差点没把这小怪兽扔地上:“怎么突然这么重,这才几天没见?”
“哎,前阵子你们喊它叼东西,李天人心疼他就喂了一块儿金楠,我借了这些天,十二哥说总不能比李天人差,就反正能找到的都喂了一点,什么紫檀沉水却死赤凤……”
“打住,下回折现银给我。”明月出西子捧心,坐到了轿厢里检查着宝物格子上的那些零碎东西,“总之我没意见过几个身有异香的——除了北市香家的九郎。”
“香九郎妖力强大不逊于白马儿,什么人想要附体于他?几乎不可能。不过体香之事,你不记得有人记得,邢娘子确认郡马身上是有香气的。”七楼主随着十二楼主一起翻着马车里的东西,东敲敲西看看,努力找着这轿子里有没有什么机关,“月娘,帮我们听听哪里不对。”
“我以前耳朵鼻子也不灵,是这些日子勤学苦练修行出来的,真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明月出说到这里,伸手按住了轿厢的一角。
“这是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令人羞于启齿的东西。”七楼主对明月出一笑,还把那玩意拿出来给明月出看了看。
“抽屉下面还有东西。”明月出听得那声音分作几层,她一边摸着四壁一边敲敲打打,终于按到了一处缝隙,又取下一个小门来,拉出个带着九连环锁的小宝箱,试了试手,喊屠博衍上线,“老铁,来解九连环。”
屠博衍难得拒绝:“不用叫我了,我不擅长此道。有那个闲工夫,我宁愿多看看书,所以我从未学习过。”
“我来吧。”十二楼主接过那个小宝箱,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把九连环锁,而后手指翻飞,极快速地解了起来,也极快速地解开了,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却是个很像云笛的物件。
十二楼主拿起一壶酒洗了洗那古怪的笛子,顺手从七楼主身上扯出一块帕子垫着气孔,吹了一下,立刻吹出呜呜若女鬼哭嚎的骇人音色来。
“这不是那些姑获女妖们彼此联络的叫声?!这是姑获鸟的叫声啊!”七楼主刚和一群姑获女妖打完一架,身上沾着人家的血还没干。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笛声飘远,振翅声愈近,一群硕大可怖的乌鸦朝着这边飞了过来,前前后后落在马车顶和院子里,一副等着指使的模样。
这些乌鸦飞得近了,明月出才发现它们各个大如鹰隼,长了丑陋的癞皮狗的脑袋,嘴巴凸出,似喙非喙。
“不是吧!之前到了半夜建康城乱飞的就是这些?!”明月出懵了,她一直以为是普通的乌鸦趁着晚上出来加班抓老鼠捡垃圾啊!
“我还说白马儿这群鹰犬去了哪里,原来比业火跑得快。”十二楼主环顾四周几十只狗脸乌鸦,“看来想要帮丹阳郡主说句话都不行。”说着,十二楼主无奈地对明月出摇摇头。
“啊?我和她可没有什么勾结啊!”明月出吓了一跳。
“你与她皆是镜醒者,原本我们以为你要回护一二。”七楼主解释。
“还是让事实和法律说话吧。”明月出看了看面前这对邻家组合,“你们怎么知道她和我都是镜醒者?我就算了,柔姐说漏嘴,她是实权郡主吧?十二楼主这么神吗,连这个都能靠面相看出来?!”
“你的柔姐说漏嘴一个,就能说漏嘴第二个啊!”七楼主噗嗤一笑。
十二楼主也笑了笑,但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那笛子上:“丹阳郡主守着丹阳城,逍遥快活,何必趟这个浑水?”
明月出也没有想出,与白马山庄勾结对丹阳郡主有什么好处。
“这笛子看着没用过几次,垫布也是簇新的,当是近期得到的物件。”屠博衍不愿过多暴露于十二楼面前,因此只是在脑洞里与明月出议论。
明月出立刻翻看起宝箱里的垫布锁扣,果然如屠博衍所言,没有太多使用痕迹,她面上做沉思状,脑洞里却展开了联想的翅膀:“不会是白马儿也与丹阳郡主有一腿吧。”
“也说不定,毕竟这是个捷径,而那位郡主也的确是风流之人。”屠博衍话锋一转,“你我之前在丹阳城曾经说过,有关于年轻心热一事,你不愿成为丹阳郡主,我们聊过此节你可还记得?丹阳郡主是你结交的第一个镜醒者,你告诉过她,鬼神盛宴的图谱有可能炮制出回家的法阵,送你们回去。”
“啊——”明月出恍然大悟,那会儿她面对寂寞孤独的丹阳郡主的确满腹同情,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如今回想的确交浅言深,只因为彼此皆是镜醒者。那会儿屠博衍的确提醒过她,不要用身份、籍贯来左右自己的情分,因此后来明月出得知万允贞和王神爱也可能是镜醒者时,便没有那么心热了。
若果真如此,为了回家之路,为了神奇的鬼神盛宴图谱,丹阳郡主动用手里的权势与白马儿换取些消息好处,甚至帮他做些生杀予夺之事,又有什么稀奇呢?
明月出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候丹阳郡主的做派,其实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丹阳郡主回不去了。
众人搜寻完白马山庄外,又进入庄内,李仙踪依旧试图消耗寿元来回看整个起火的情景,然而这一次他只看到了最初山庄里的来客和最后业火熄灭时那黑灰如雨落的画面,中间如何起火,何处起火,竟然都像是被屏蔽了去,看不到分毫。
“有人布置了法阵,其法阵力量霸道超过于我。”李仙踪抛出个惊天之雷。
法阵一道,李仙踪堪称天才,哪怕是五臧中人,顶流学霸屠博衍也大不如他。能用更厉害的法阵堵住李仙踪的眼睛耳朵,要么此人是长安城那位前辈,要么是幕后那位是与前辈一样厉害的超级高手,否则寻常法师道士即便是知道如何画阵,其精神力量也比不过李仙踪,不可能把李仙踪给压下去。
“这么一看业火之谜难解了,和荒村一样又只能放一边。这两件事我琢磨着也不会被记录到地方志里,真就历史是任凭人打扮的小姑娘呗。”明月出对屠博衍感慨一番。
“历史毕竟是胜利者书写的。”屠博衍学了一句名言,“好在也没有白白浪费寿元,至少起火之前山庄内的访客只有丹阳郡马一行人,七楼主的猜测大概可以落实了,这丹阳郡马也是韩丙庚的一张皮,不用的时候酒囊饭袋,用的时候可以随时祭天。等等,一张皮!”
屠博衍突然激动起来:“如果他能换皮如换衣,那我们也可以,至少他一定知道某种离魂再附体的办法,让他可以穿脱几套身份!”
“可你还没找到躯壳,我们有了办法也没地方用啊。”明月出觉得这件事情最不乐观。
“若能找到离魂还位之法,我可以暂且制作偶人附着其上。”屠博衍有些激动地说,“或者找偃师制作也可!或者我自己先用什么灵物削一个!”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们赶紧揪出那个韩丙庚,不怕他不说!”明月出也摆出干劲十足的样子,只是她的心理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拉着她的衣角哀婉:
我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