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九郎到底哪里不对？
明月出觉得她很难描述清楚，索性起身正面沙发上的屠博衍，拽起他的手腕：“你自己进来看看，我当时很害怕，我怕我判断错。”
窥看明月出的记忆，哪怕是在梦中窥看，对屠博衍来说也稀松平常，在他们彼此还不算十分熟悉的最初，这种窥看甚至连清心咒都无法屏蔽，因此屠博衍不需要任何准备，随意推开了卫生间的房门，便将明月出刚才混沌状态下的记忆复制了进去。
“诶，你这样我以后万一真的回家了，难道不会有心理阴影吗？”明月出看着熟悉的木门后是不熟悉的暗夜鬼影。
这个视角与明月出刚才那个梦完全相同，死寂夜色，山影起伏，风明明吹拂长草四下摇曳，可吹不出半点儿声音，四周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仿佛都被扼住。八壹中文網
那一瞬间明月出的脑海里涌起熟悉的惊恐，算现实里时间她摆脱这段惊恐还不足半个时辰，但那种嘴唇都忍不住颤抖，头皮好像被浇了一瓢滚油的感觉，永生难忘。
哪怕初入弱水，她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那是被驯养之后胆色的屈服。
明月出咂摸了一下驯养二字，无奈一笑。
屠博衍看了看她的表情，拉起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入了这段梦境记忆之中。
步入记忆的感觉与混沌情况下进入梦境完全相同，自带一种理智客观中立，但这一次明月出是真的理客中，惊恐不安一闪而过，现在她站在这一片诡异夜色里所能感觉到的反而是一种好奇和不逊：好你个香九郎，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她熟悉的自己，在父母车祸之后由许许多多的困难磨难训练出的自己。
明月出看着走在她身前的屠博衍，完全相同的周遭环境，全然不同的心情，能让她变回可以自我掌控的自己，是因为屠博衍在这里。
“你走了很远。”屠博衍的声音含着一丝疼惜。
“还好吧，我当时没觉得。”明月出伸出手看着自己的皮肤穿过长草，“我当时怂了，就顾着害怕了。”
“但你没有叫喊出来，不然你可能会直接惊醒，什么都看不到了。”屠博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明月出的发顶，继续顺着残墙向前。
跟随着屠博衍，明月出才发现她果然漏看了很多东西，她并不是直接抵达那个院子看见香九郎的，而是贴着村子的墙壁绕了大半个村子。
这样看来，这里不是杏花村，因为杏花村很大，村墙修得又新又高，但是山间小村的房屋和布置都相差无几，而这个村子里出现了香九郎，所以明月出才会下意识地判断这里是杏花村。而这个梦境所见的村子更小，残墙也有被外力损坏的战事痕迹。
“这里也很眼熟，你先别提醒我，我想一想。”明月出抬手阻止，“山中小村，战事，我见过的——那个被业火烧光的荒山废村！”
屠博衍回头一笑：“不错。”
明月出觉得心里头好像有个尾巴翘了起来，还得意洋洋地摇摆。
两人顺着残墙走到了最大的那个院子，蹲在了篱笆旁，果然见到了香九郎。他的确是毫无征兆出现在梦里的，符合入梦的情景，但屠博衍见到香九郎的第一眼便皱起眉。
香九郎慢慢走进屋子，一如明月出所见，与人交谈，两个影子站着叠在一起，拥抱摇头挥手推搡，似乎彼此都很激动。
这样仔细地看，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很亲密，但又不知为何产生了分歧，在这个荒村之夜争吵起来。
最终香九郎放开了另一个影子，转头走向院子里出现的骷髅。
上一次骷髅吸引了明月出的全部注意力，而这一次明月出看了两眼骷髅，先望向香九郎，他的表情似乎预料到了骷髅会出现，有一种强烈的无可奈何感，而屋子里那个影子则经过窗户到了别出去，看不到了。
幸运的是，那个影子非常特别，哪怕只是窗口一瞥，也不难分辨，那是个娇小纤细的女子。
“回去得好好查一查香九郎的情史。”明月出戳了一下屠博衍。
“别闹。”屠博衍站起来，走近香九郎，用一种研读稀有珍本的表情研究着香九郎的一举一动。
明月出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骷髅和焦黑的土地，吸了一口凉气：“老铁，这里是被业火烧完的时候，这说明香九郎知道这场业火啊！”
“嗯。”屠博衍点头。
明月出继续环顾四周，心绪却已经飘出这村子。
能这么安然自若地研究起这场噩梦，这是她置身这场噩梦时完全想不到的事情。正常来说哪怕是复观这段记忆，也会被召唤起那种恐慌感吧。
看来进入梦中梦来试验自己的心情，真的是非常明智。明月出看着屠博衍的背影，给自己鼓了鼓掌，要是放任自己的心意混乱生长，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伤害到屠博衍的感情，如果这回能理顺了说清楚，对两人都是好事。
拖拖拉拉，暧暧昧昧，绝不是正确的事。
屠博衍还在专心研究香九郎，明月出也不再打扰他，索性研究起这些骷髅来。
嗯，远近高低各不同，看来不是那种训练有素的军队之类，而是普普通通的村人。
明月出叹了一口气，看来这里是香九郎的噩梦，梦里他混淆了与情人约会的记忆和村子出事后的记忆，没办法面对那么多死者，才会梦见死者扑杀了自己。
不对。
明月出望着焦黑土地。
业火烧过万物寂灭，绝不可能留下什么尸体和骨头，骨头都会变成飞灰！
那么这些骷髅哪里来的？看看这些东西砍得七零八落，哪里像是烧死的！
香九郎根本不知道这里是被业火烧过的吗？
“大概是他并不了解真实情况，只是知道这里死了许多无辜的人，良心遭受谴责才会梦中出现幻觉来赎罪。”屠博衍说罢，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事情更麻烦了，这个人不是香九郎。”
“哈？！”
“这个人不是香九郎，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确不是我们见过的香九郎，也许是香家其它的兄弟，长得特别像。”屠博衍说着，双手比了一个肥球的模样，“或许是香十郎。”
“但是，入侵你的梦境的人，总不可能是香十郎啊！”明月出眉头一拧。
两人看完这一段回忆关上卫生间的门，又坐回了沙发上。
与香家人有关，有意图入侵香雪郎梦境，有能力干涉建康势力，有本事掌握大国非人势力内情，知晓凤凰火坠机事件，也知晓今日火鼠案会发生足以动摇明月公主这个梦境守护者的心情——
“这个货了解香雪郎！”明月出皱眉。
“亦是香雪郎失势的受益者。”屠博衍沉吟道。
“这货后来在白马儿做皇帝时，掐过运输路线捣乱！”
“并曾请托十二楼主调查，扰乱十二楼的思路。”
“他还是大妖！要说精神力量可能也不差！换个魂魄什么的应该扛得住！”
“他也辅佐北市魁首，而北市魁首恰好是雕题国鲛人。”
“他家里有钱有势有门路，还做着香料生意，精通香料啊！”
“就连你初次遇袭的宝货店，旁边便是香家的香料铺子，若是他来布置这一场刺杀，必定十分从容。”
“香家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就只有香九郎一个！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绕过香九郎，安排整个香家的政策方向啊！”
“整件事情代入香九郎没有违和感，但唯独被骷髅扑杀的人不是香九郎，或者至少说不完全是。”屠博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明月出一个弹射从沙发跳到地上：“所以如果把他代入韩丙庚，他那些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好解释了！其实韩丙庚就是香九郎！移魂换位了！所以村子里的香九郎还是香九郎本人，后来被韩丙庚给坑了！这不就说得通了！原本的香九郎还有人性，和爱人相约远走高飞，然后韩丙庚出现坑了香九郎变成了他！这样前后都能对上了！”
屠博衍看着她那一副挥斥方遒的模样，啪叽一声按住自己的额头：“你小点儿声，我脑壳疼。你说的非常符合逻辑，是一种很完整的猜测，但是我们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的时候，好好推理，然后再验证啊！”明月出扭头虎视眈眈：“我们接连想通了两个重要人物，贺兰宓，韩丙庚，这么重大的突破，你都不激动一下的吗？！”
屠博衍叹了一口气：“想通以后也只能提防，你想捉拿归案，就此天下太平，证据呢？哪怕你手握足够证据，此处也非你故乡那种法制社会，你如何劝说天后支持我们捉拿香家的继承人之一？如何让唐国皇室安心与非人最大的家族之一翻脸？”
明月出一窒，笑容一点点碎了，摇了摇头。
屠博衍不忍心见她眼中神采散去，脱口而出：“不过那是李仙踪的问题，我们是侦探，不是特警，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运气。”
“噗。”明月出被这个比喻逗笑，“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现代人了，我觉得你现在到了我的故乡恐怕都能混得比我还好。”
“那是自然的。”屠博衍挑眉，衬着短发仔裤的现代打扮，活脱脱就是个意气飞扬的都市青年，还是那种一看便知学历不错，家世良好的类型。
明月出只觉得一把小锤在心口敲了敲，咚咚两声，让她的耳朵都热了起来。
“反正这事别忘了，出去以后我和李仙踪说。”屠博衍把瓜子皮丢进漂亮的马口铁果皮桶里。
“饭都端上来了，怎么吃，什么时候吃。”明月出把踩着茶几的脚收回来，“那就是李仙踪的问题了。”
屠博衍噗嗤一笑：“正是如此。”
明月出看着这罕见的一笑，心神一晃，刹那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她要说什么。
屠博衍撞上明月出的视线，笑容也一凝，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心口，缓缓开口：“你今天来这里，是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