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经常会写，主人公非常强大，非常聪明，什么都懂，各种各样地无师自通，唯独不懂爱情，如何如何都意识不到自己爱上了。
屠博衍绝不同意这个设定。
如果一个人聪明敏锐，博闻强识，见多识广，那么他便不可能不懂爱情。
这句话是屠博衍在明月出的记忆里读到的，好像是个写小说的写到的一句话，他深以为然，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活例子，但意识到他爱上明月出的那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懂了。
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经验，就像是飞蛾扑向火焰，蝴蝶跟着风，连听都不用听，那种直觉便能自然生长，向心而行。
那是一种不可能被看错的情感，是智商不会错估的东西，是血液为之沸腾燃烧出的结果，天经地义，自由自然。
可屠博衍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报答。
也不是没有幻想过，只是太艰难，爱情是一种无法错过不能压抑山崩地裂，而他们一体同心，每一份情绪都能被对方觉察，每一次悸动都会被对方触摸，然而他们无法触摸彼此，随之而来的渴求与眷恋便无从排解，这样离奇纠结的情况，这种爱情如何摆放呢？
一开始屠博衍害怕明月出觉得他变态，他害怕那些隐秘的情绪和幽微的念想被阅读殆尽，接下来他越过了最初的灼烧煎熬，不再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开始化身为她羽翼之下的一股风，帮她修行，助她站稳，护她平安，他本来享受过这种感情带来的满足与欣慰，但很快他又担心自己会拖累明月出，他隐约觉察到明月出的不同，暗暗纠结，偷偷吃醋，越来越多复杂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此起彼伏，他本来想着趁着还没有到洛阴城，自己尽快消化掉这些就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就，没料到。
就在这张他于她的记忆中见过很多次的小沙发上，火山还是爆发，超新星还是诞生，天还是要下雨，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彼此觉察了。
正如明月出也觉察了他所觉察的，他们曾经掩耳盗铃，不愿意透过水汽玻璃看清楚对方的表情，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有志一同地伸手擦拭掉了玻璃上的水雾，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他为她辗转难眠，她为他变得笃信。
无数疑问还如昨天那般盘桓不定：何去何从？怎么办才好？如何解决？他们为了自己理所当然的退缩设定过那么多的困难，给自己制造了那么多的苦难，却在这一刻都不作数，只剩下心一横，主意打定。
甚至这份冲动还有点甜美，一股无上的自我满足油然而生：就让我纵身跃下，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就行。
屠博衍能感觉到这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口鼓鼓涨涨，就像是每一次他冲破难关，学到了一件新本领，掌握了一项新技能，不，是每一次他冲破难关得偿所愿产生的那种满足感的总和！
明月出会怎么说？她一定会说，就像是这辈子走南闯北吃到的所有美食的幸福感总和？还是说——
“我明白了。”明月出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她果然是和好吃的联想到了一起。
屠博衍无奈一笑：“我比你明白的早。”
“这事儿可不分先后。”明月出几乎是翻了一个白眼，又像是抛了一个媚眼，总之她的眼珠儿一动，让屠博衍的心脏也跟着膨胀，“不过也有挺多问题。”又抽紧，再掉进温温的水中，“但是最重要的问题看来我们都明白了。”
“很多问题，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屠博衍伸手拨开明月出的额发。
明月出的手指穿过了屠博衍的手指，将他反握在肩头。
两道声音说出同一句话：“交给我吧。”
又同时噗嗤一声笑了。
屠博衍骄傲地挑起眉：“你还能怎么的？”
明月出高高抬起下巴：“你又懂得什么？”
屠博衍抬抬手，示意女士优先。
明月出按了按心口，好像要把澎湃的心跳按下去，让它老实一点，平静了片刻她才说：“我想有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就在这里，不是么？”
屠博衍摇头：“梦境光怪陆离，情感又很不稳定，如果我们在梦中牵扯太多的情绪波动，会影响我们目前的布置，也会很容易让我们留恋梦境，混淆现实。”
明月出愕然：“会这样吗？”
屠博衍一哂：“你现在想醒来吗？”
明月出无言以对，老实回答：“我只想脱你的裤子。”
屠博衍一窒，伸手轻轻打了明月出的肩膀一下：“胡说什么！总之我们在梦境里可以公事公办，办完就走，但是不能放更多，即便我们的精神力量都很强大，但越是强大的心志就越容易被梦境捕获。”
“那你说怎么办？”明月出看得透，“我觉得我们也许需要偶尔的分隔和独处，毕竟我们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在想鬼神盛宴图谱里一些东西，如果多尝试几次，我想我能做一个暂时容身的躯壳。”屠博衍想得通，“不能保持太久，但应该足够我们在出现分歧的时候，彼此冷静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分歧呢？”明月出觉得屠博衍是不是太悲观了。
“我这并非悲观，而是我们换了身份，对彼此的要求会更具体也更多。”屠博衍回答。
呃，好吧，的确如此。
明月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之类的碎屑：“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再巡逻一下，还是醒了？”
“不。”屠博衍难得一笑，“既然今天如此值得纪念，我们去看个日出吧。”
“what？！”
果然从梦里醒来，情绪尚在，但理智总会忍不住要敲打自己，此前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算不得真的。
这种错位感萦绕心间，让明月出瞬间有种冲动想要立刻喊屠博衍来认证一下，到底是她做了一场太美好的梦，还是他们真的在清醒梦里确认过眼神了。
“你是质疑清梦星河饮的效果，还是质疑自己的记忆力啊？”屠博衍话语如常，但语气软了许多，如果之前他来说这句话，那必定是带着傲娇的冷嘲热讽，可现在更多是一种无可奈何。
明月出不用问了，就凭这句无可奈何也能确定昨晚的确发生了什么。
难怪屠博衍说不要把太多的情感互动带到梦里去，这种错位感真的会让人脑子混乱，一次两次还行，要是长此以往还不得疯了。
“我还有点头疼。”明月出揉着额角，或许对于她来说在梦里如此情绪波动，还是太刺激了。
“那我来吧。”屠博衍突然体贴。
“你要干嘛？”
“不是说看日出么，要出门啊。”
“……”
汴梁城的夏季日出很早，天边刚刚露出一点白线，这座城市就已经苏醒，凌晨四点的鬼市就在不远处铺开了摊子，屠博衍走到门口遇见早起打水的小二，小二笑吟吟地招呼：“逛鬼市？那可得小心着，别被人骗了。”
“好。”屠博衍也笑了笑。
一出门又撞见了刚回来的李仙踪，天人一身露水，大概是一路从十二楼那边赶回来，一见屠博衍，眉梢一动：“出了什么事？”
若按常理，屠博衍上线必定是有什么明月出自己搂不住的事情，李仙踪有此一问再正常不过，可惜今天不同以往——“没事，要离开汴梁了，我们去逛逛鬼市。”屠博衍嘴角还挂着浅淡笑意。
李仙踪深深地看了屠博衍一眼，片刻之后哦了一声，语气里竟然还有点羡慕。
“卧槽他真不是人啊！这就看出来了！”明月出吓坏了。
屠博衍不同意：“如此聪敏之辈，这等情状怎可能瞒住他？”
“也对，天人属于高敏感型人格。”明月出嗯了一声。
一刻钟不到的脚程，屠博衍便已经来到了一处鬼市。
鬼市一词源自洛阴，本来指的是最早在洛阴城天不亮之前非人们的集市，后来人们效仿起来，在这个时辰里摆小摊，兜售一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东西。就连宋国皇族也爱逛鬼市，并且默许鬼市无人监管，也不抽税成，买卖自由，后果自负，因此汴梁城与洛阳城的鬼市声名大噪，还顺手带动了宋国的经济。
眼前这个鬼市规模不大，主要是一些非人售卖食材器皿古物玩意，屠博衍想要在这里碰碰运气，凑一凑材料，看看能不能做个临时的容身之处。
“你说要是材料不够，做不了等身手办，就只能做一个20cm的棉花娃娃，那怎么办？”明月出脑洞大开。
“做这个便是为了偶尔分隔，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便是娃娃又如何。”屠博衍漫步鬼市之中，四下张望。
明月出不愿意头一天便念清思咒，索性直白：“可是棉花娃娃不方便有什么肢体动作。”
“先别想那么多！”屠博衍没好气。
“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怎么弄，都是番茄炒西红柿，自己的左手握右手，自己的皮肉自己摸。”明月出深觉这是个严重问题。
“……让我好好找找，别气我了。”屠博衍难得没有反唇相讥。
两人一身就这么从鬼市一头晃悠到另一头，倒是找到了一卷金蚕丝线，据说拿着个可以固定偃师躯壳。
“之前在丹阳郡主处我们所见那女萝，便是很好的材料，只是那样具有灵性的女萝难找。”屠博衍边往回走便和明月出解释。
两人虽不像寻常旁人那般，但也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自在热闹，若不是开头那一句语气有点宠，明月出简直觉察不出有什么变化。
关系发生变化，按理说生活方式和相处模式也应该有变化吧？但是为什么自己反而更喜欢这种和从前一样的自然呢？明月出有些挠头。
“不必多想，随心而动吧。”屠博衍倒是很学术，“舒服自在就是最好的。”
“没想到同为母胎solo，你倒是比我的知识储备更丰富啊。”
“那不是很自然的。”
“好了我的学霸男朋友，劳驾你高抬贵手，也辅导辅导我。”
“那也是很自然的。”
正说着天光白亮，一道粉色像是颜料在水中晕染开来，将黎明前的夜雾蓝稀释得青白浅淡，像极了明月出此刻的心情，带着一种透亮轻盈，跃然而动。
高兴得不得了！
“明月出。”屠博衍突然喊她的名字，“我也很高兴。”
明月出弯着眼睛笑出声：“那还是很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