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小白脸子？！”苍云海的声音响起，只见他风尘仆仆地进来，手里还举着一张小报，“爷眼皮底下怎么还冒出一个小白脸子了？爷隔三差五就回来住，怎么就没见到这么一个小白脸子？！”
“就是因为没有啊。”戚思柔口齿便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苍云海哈了一声，揉了揉后脖颈起身：“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先去把那个混账娘们干掉！”
王神爱笑眯眯地看着李仙踪：“李天人，你瞧瞧，女人呢，还是喜欢这种会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你的说法虽然理智，但是可不讨好哦。”
李仙踪无奈一笑：“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戚思柔拍了拍王神爱：“我们也的确不能真的以牙还牙，要不然我们成什么人了，强凌弱女，污人清白本就最令我不齿，我自己当然不干。”
王神爱笑得更大声：“是是是，你就不用跟我面前护着李天人啦！”
“我护着他？哈！”戚思柔说着手劲儿加大，拍得王神爱差点跌进面前的篮子里，“羊肉味儿出来了，我去看看大郎他们做好没有。”
拦住苍云海，明月出很想提醒戚思柔，大郎半个时辰前还在生灶火，六郎的羊蝎子还没买回来呢。
再过半个月便是立秋，戚思柔计划做一些“羊蝎子火锅”兜售，前阵子的节气食单让戚家脚店有了些人气，按照这个势头再搞几次就能收支平衡，开始健康营业了。
正巧李城主有朋友进了大批滩羊，万允贞进了一批藏红花要做香料，两者加在一起可以煮羊排藏红花火锅。
这火锅打出藏红花做名字，不过是个噱头，主料是羊排、生姜与当归，炖煮之后加入盐，撒一些藏红花作为点缀。
红花具有活血化瘀的效果，在非人之间被奉为强身健体，提高修为的药材，到了秋天滋补季许多有点小钱的人家都喜欢买一些红花做药膳，高胡红花，也就是藏红花，因为品质纯净，素来卖得不便宜。
能撒一点藏红花做装饰，既节省又能吸引人——“若问起为什么加的这么少，就说是李天人开的进补方子，这样温补效果更好。”戚思柔这么解释。
到了晚餐时分，一大锅羊排藏红花端了上来，老远便有羊肉的乳脂香气飘了过来，哪怕现在的天气还很热，但大家伙儿也已经食指大动，等不得要吃今年第一顿羊肉锅子了。
“果然是许久不吃，这香料做得恰到好处，又去腥膻，又不会夺走羊肉的味道。”万允贞称赞道。
“哈哈哈把你骗到了！这肉本身肉质细腻，又是吃虫草长肥的，所以根本不需要放香料，只是加了些当归和黄芪而已，掌握好了火候，控制药材香味罢了。”十一郎一脸得色，“再说，这肉分切完毕，我和六郎冲了大半天的水，当然不会有腥气。”
明月出啃着厚厚的羊肉，与戚思柔嘀咕：“这肉留得够实在，满口咬还咬不到骨头。”因此吃起来格外满足，一口就是赛满嘴，温热气息扑在脸上，连眼皮都觉得暖呼呼的。
戚思柔咧嘴笑：“那可不成，留这么多肉，卖蝎子骨的价格，我岂不是要赔死？”
“你可以先用这么多肉赔钱做出名声来，再减少肉量，这样不就好了。”万允贞建议。
大郎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食客们会说我们欺客，偷工减料，落下这等名声可就没办法翻身了。万家做珠宝生意也不敢鱼目混珠啊。”
万允贞不以为意：“珠宝生意与这个怎么能混为一谈，不过是穷人的小吃，少几块肉他们也不懂。”
王神爱摇头：“哎呀，就是几块肉而已，何必贪人家这么两口？我与家里说说，看看有木有便宜些的滩羊路子，买来便是。”
万允贞语塞，又自嘲地一笑：“到底是王家嫡女，说话硬气。”
戚思柔淡淡地看了万允贞一眼，明月出连忙转换话题：“我听灵玉她们说，洛阴最看重节气，到了立秋这天立刻就会满街羊肉香了！思乡大道还有高卢人卖葡萄酒腌制的羊肉呢！”
提到异国美食，大家都来了兴致，一边吃着羊肉锅子，一边议论起各地风物来。
宋国禁止随意宰杀耕牛，又厌恶猪肉价廉，因此羊肉便是富贵人家的日常肉食。羊肉滋补，讲究时节应季的人家在夏季并不多吃，尤其不会炖热热的锅子。夏天的早市夜市里哪怕做胡突鲙或者馄饨汤的摊子都很少用羊肉做汤，但一过立秋，情况便会大不相同，不仅各家正店酒楼会退出这种羊肉膳食，便是小摊小贩也会开始卖灸烤肉串、羊肉汤面、羊杂汤、羊肉馄饨扁食之类的东西。
在一众羊肉菜品里，因为脊椎骨这样的地方骨多肉少，价格低廉一些，常常被普通人家买回来打牙祭，不管是炖了做锅子还是酱制成盐菜，都十分流行。
他们来到洛阴城已经是夏天，从夏季风物做起有些来不及，不如悉心安排好入秋之后的招牌菜，一举成名。
大郎的打算是买来大片骨肉，用脊椎骨做锅子，普通人也买得起，剔出一部分羊排做精致一点卖贵一些，若有羊肉可以制作成什么稀奇的小吃，再不济做了肉串灸烤，碎肉也能做些肉汤羊杂。
因为洛阴城宝货众多，亦有高卢人、弗朗吉人等西洋商人搭乘威尼斯的商船来此，所以高卢葡萄酒羊排这道菜也排上日程，经过厨房好些天研究，改良成了黄酒浇羊排和葡萄酒肉串。
不过比起这些细致料理，羊排藏红花锅子吃起来过瘾又热闹，一群人啃完了羊排肉，还下了野菜鱼片，蘸着韭泥姜齑，就着果子酒谈天说地，一直闹到了明月出洗漱完毕爬到床上，还觉得脑子热热的仿佛被人灌了酥酪，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要不是屠博衍上线，只怕她今晚都要忘记睡前还有喝下改良版清梦星河饮这一道手续。
“睡吧，我喝过了。”
明月出听见屠博衍温声说，她本想开口调侃两句，但眼皮沉得再也抬不起。
“就是她，哎呦，平时看着挺乖巧的，没想到是太妹啊！”
“听说还堕过胎，要不然能把爸妈气得带她远走高飞结果出了车祸吗！”
“啧啧啧，听说她舅舅要管教她，她还把舅舅给骂走了。”
“最亲不过老娘舅，自己亲舅舅都骂，能是什么好人。”
“电视上她舅舅都哭了。”
“你看她表弟才可怜，报纸上写着呢，那孩子因为这个表姐在学校被人孤立。”
“就是有这种女儿，爹妈才活不长啊！”
“嘘，别说了，她看过来了，咱们可惹不起这样的人。”
左邻右舍都缩头回去，耳边瞬间清净了许多。
明月出长长呼出一口气，这种冷静旁观、清醒并混沌的感觉又来了，看来只要她牵动思绪，混沌时间的混沌梦境就会变长。
屠博衍说这就是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要睡不睡要醒不醒，多少人都被困顿在这种失眠多梦的午夜，这也是他害怕明月出入梦出现副作用，悉心改良了清梦星河饮的原因。
明月出看着左右邻居都禁了声，顺手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可钥匙刚戳了一个头便被什么黏黏软软的感觉阻碍住，不能再前进半分。
又是谁家的熊孩子拿口香糖塞进了她家的钥匙里。
这帮八卦的邻居有时间议论她的身世，却没时间管教一下他们自己的孩子，别说是口香糖塞钥匙孔这种普通的事情，还有用一堆死虫子倒在她家门口，在她晾晒的被褥上撒尿，拿火烧了她家门口的信箱，拿打死的野猫崽子挂在她家门把手上等等更过分的事情。
或许在这些人眼中，自己的孩子用砖头把流浪的奶猫活活砸死挂在别人家门口，这种行为只是顽皮，没什么问题。
明月出记得她曾对那个孩子的母亲说：“童年时期纵火、尿床和虐待动物，是成为连环杀手的第一步。”
那个孩子的母亲站在原地抱着她肥头大耳的儿子，足足叫骂了一个晚上，母子两人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后来她记得再路过那片街区，她见到了长大以后的那个孩子，他拎着一口袋猪肉头和一瓶劣质散酒，一边走一边在电话里谩骂他的母亲又穷又贱。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谁人又能逃离？
明月出站在走廊里，她记得是她忍受不了搬出来租房子的那段日子，当时她没有经验，搬得不够近，不足以让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好邻居为她说话，搬得又不够远，不足以让那些完全不认识她的人从来没听说过她也丝毫不关心她。
那段日子舅舅舅妈频繁上报上电视，那些记者明明采访过她，明明知道事情不少这样，可“不孝女气死著名考古学家夫妻”与“考古学家夫妻遭遇车祸”相比，必定是前面那一条更加吸引眼球和流量。
不过，一开始明月出还伤心气恼，但说得多了，她反而麻木了，更加下定决心要考出这个地方，远远躲开舅舅家。只要搬到别的城市去，舅舅家可没钱来来回回坐火车找她，她就能安心许多，获得她期盼已久的普通而平静的生活。
其实距离这番议论一年的时间，明月出就做到了这件事情。
父母的一个朋友作为律师帮助了她，处理了很多相关的事情，还有几个网络上认识的朋友一直在出谋划策鼓励她，甚至还有一个人为她写了很多可能出现的状况以及应对方法，让她再度面对吸血鬼一样的舅舅一家时可以立刻找到办法，不会因为脑子一片茫然而害怕。
说起来那个人的说话方式和屠博衍还挺像的。
自己可能一直都挺喜欢这种类型吧。
明月出第二度在混沌梦境里独自一人漫步混沌，已经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惊恐不安，她知道在这段混沌时间里没有人能伤害冷眼旁观的她，而只要继续往前，真正进入梦境，便有人在前面等着她。
这种感觉真不坏啊。
明月出撇嘴，怪不得仙女儿和呆书生成天粘粘乎乎的。
一边走，明月出一边打着腹稿。
其实她与屠博衍的报复计划非常简单幼稚，就是通过李仙踪的法阵与焚香，进入矫魔人的梦境里吓唬吓唬她。人都有这种心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种程度的吓唬不会真的给她造成什么身体伤害，但心理阴影面积很大，如果能够吓得她不得不忏悔自己的行为，说出所有的真相就最好了。
所以今天晚上的羊排锅子宴上，明月出才会拜托苍云海去打听打听都有些什么人被矫魔人害过，这样他们才能安排好角色和剧情，让效果更逼真。
走过长长的巷子，天光所到回廊夕照，明月出一哂，走进了暖洋洋的镜湖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