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整个东宫好似镀上了浓浓哀愁。从卯时开始,阿鸢便一直坐于东宫最东面的凉亭中,等待着日出,等待着迷雾消散,等待着旭日东升,等待着晚霞漫天,等待著一颗滴着血的心慢慢停止疼痛。阿鸢静静坐在这幽怡亭的石凳上,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着,身边的众太子侍从早就被她摒退,只留慧心,梓竹伺候着,加之这幽怡亭被灌木树丛环抱,除了偶尔的鸟叫虫鸣也算得上幽静处所。石桌上随意摆放着几本诗书,阿鸢手捧诗书,良久良久,却始终未翻过一页,眼神是难以言诉的空洞。慧心,梓竹在她身侧都快急坏了,从殿下晨起到现下,太阳都快落山了,殿下今日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别说用膳,连一口水都未曾喝,一直是这一幅失魂落魄的神情,其实从昨夜云麾将军离开长乐殿后,慧心,梓竹就觉得有些不对,她二人冲入殿内,殿中摆放虽和二人离开前一样整齐,殿下也只像往日一样安静窝在床褥里,但她们二人跟随殿下多年,都能轻易察觉到殿下眼中那任凭如何掩饰,也无法藏匿的浓烈悲伤,仿佛失去了一件最宝贵东西那般的痛苦失落神色。不等两个小丫头寻问,阿鸢面无表情道:“慧心,梓竹吩咐下去,明日萧大人不用来长乐殿书房了,”阿鸢的语气淡然,似是听不出任何情感,阿鸢并非翊炀所言同萧晟有了嫌隙,只因她知道自己现下心乱如麻,明晨定是没有心情处理政务。慧心,梓竹心下狐疑,殿下这些时日生活起居一向很有规律,晨起后总是会和萧大人一起去书房,两个小丫头都是满腹疑惑,却也不多问,只是应声退下。风拂过参天古树发出哗——哗——的声音,又不知过了多久,铺满石子的小径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启禀殿下,云麾将军求见。”
一听到这句话,慧心,梓竹立马对视了一眼,这两个小丫头从小一块儿长大,自是心有灵犀,她们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忧虑和担心,若是在以前,别说是她们二人,即便是一直对云麾将军有成见的陈大人也都在心里觉得云麾将军是绝对会拼死保护殿下,东宫上下谁又会不放心这个武艺高强,又忠心为主的大将军呢?只是昨夜之后……慧心,梓竹不知道昨夜李将军和殿下二人在殿中发生了什么,也绝对不敢多问,只是她二人着实察觉到了殿下不同于往日的悲伤神色。“殿下不是说过了吗?不见任何人!”
梓竹现下听闻云麾将军又来寻殿下,生怕事态发展更为严重,蹙眉对前来通报的小太监怒道。“慢着!”
阿鸢终是抬了抬眼,暗忖:“不管如何,总是还要把话说清楚的。”
阿鸢缓缓站起了身,眼前是一阵晕眩。“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慧心见阿鸢有些摇摇欲坠,忙冲上前去搀扶,梓竹更是心急如焚。“殿下从昨夜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殿下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阿鸢定了定神,也是感觉好些。“我没事,你们先退下吧。”
转而对前来通禀的太监道:“让云麾将军进来。”
此言一出,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流露出迟疑之色,皆是不愿离去。“退下!”
阿鸢语气淡然,却有着不容商量的口吻。即便再不放心,总也不能忤逆殿下的意思。“是。”
慧心,梓竹应声后只能离去。“阿鸢。”
一声熟悉的厚醇低嗓在阿鸢耳畔响起,翊炀望著面前阿鸢,神色憔悴,连嘴唇也失去了原先的红润,竟是有些苍白,翊炀心下一紧,顿时心疼不已,翊炀知道自己一定重重伤了阿鸢的心,昨夜他那般近乎禽兽般的蛮横行为让他深深懊悔。翊炀望着阿鸢只是怔怔地凝视著他,没有说话,便轻轻走上前去,充满怜惜地伸出手扶摸她憔悴的脸庞,指尖触摸阿鸢的那瞬,阿鸢竟是倔强的把头偏向一边,低垂着眼帘不去看翊炀。“阿鸢,我是混蛋,我是疯子,你想怎样处罚我都好。”
翊炀见不得阿鸢这样,他现在情愿被阿鸢狠狠暴打一顿。“你昨夜为什么会那样?”
阿鸢仍旧没有望着翊炀,语气中却略带哽咽,仿佛又是回忆起昨夜。“我……我喝了很多酒,还听说了一些关于你和萧晟的流言蜚语……我一时无法控制住自己……”长久以来,翊炀一直在自己骗自己,他总是对自己说,只要能永远守护在阿鸢身边,便是幸福,其他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可是昨夜他只要一想到阿鸢可能被别的男人占有的画面,他就失去理智地发了疯,发疯的想去杀人,想去摧毁一切。为阿鸢付出再多,翊炀也是心甘情愿,可若是有朝一日,阿鸢真的变了心,翊炀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行径。“就因为几句宫内的闲言碎语,你便这样对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阿鸢仍旧没有望住翊炀,但说这话时的声音却似要淌出血来。“阿鸢!”
翊炀一把将阿鸢搂进怀中,双臂像铁箍一般牢牢固定住怀中之人,任凭阿鸢怎样挣扎,翊炀都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阿鸢!阿鸢!你听我说!”
阿鸢挣扎得越是剧烈,翊炀便是抱得越紧。“你知道吗?我实在太爱你了,我无法忍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翊炀的声音竟是略带几分恳求。阿鸢终是在翊炀怀中停止了挣扎,“我曾告诉过你,萧晟只是我的旧友,为什么不信我?”
阿鸢语气略带缓和道。“我太害怕失去你,哪怕只有一丝半点的可能,也足以让我失去理智,原谅我好不好?”
阿鸢在翊炀怀中听著翊炀情真意切的语言,感受著翊炀炙热有力的心跳,她终是抬起头,噙住了翊炀深情款款的目光。这个男人是我一生所爱,他仍旧如往日般深情。昨夜发生的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把这一页永远地翻过去,不再忆起,我和翊炀便能同曾经一样了吧!“翊炀,你答应我,今后别再伤我的心。”
翊炀闻得阿鸢这一句,仿佛一个死囚得到大赦般欣喜若狂,他激动地搂住阿鸢,信誓旦旦保证着,诉说着自己爱的誓言。彗心和梓竹在东宫的花园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慧心,殿下身体近来已是欠佳,单独见了将军后,昨夜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了,直到片刻前还是精神恍惚,现下殿下又和将军独处,你说会不会又出什么岔子。”
梓竹已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现在就回幽怡亭看看。“咱们毕竟是做下人的,怎好多过问主子的事,不过……”“不过什么?”
梓竹满是期待地望着慧心。”
“不过我们可以去找萧大人,萧大人和殿下是多年的好友,又是萧丞相的长子。凭萧大人的身份本就可以自由出入东宫,也有立场劝说殿下。”
“是啊!是啊!”
梓竹闻言忙拉著慧心往玉堂殿里冲。“什么?殿下今日竟是滴水未进!”
萧晟今晨忽得知不用去长乐殿,本就心下生疑,现下担心得恨不得立时飞到殿下身边才好,听著彗心,梓竹诉说着昨夜发生之事,萧晟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脑海中又浮现出李翊炀的身影,那个不明身份也不知何时在殿下身边出现的男人。冥冥之中他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但他却如何也不愿相信。不管如何,萧晟笃定主意决不能让翊炀再同殿下独处。“慧心,梓竹你二人在此候着,我这便前往幽怡亭。”
说罢一阵疾风般消失于玉堂殿。晚霞绚烂,落日的余辉洒在幽怡亭上,整个凉亭似是散发著恬静的光芒,翊炀将人紧紧搂入怀中,在阿鸢耳畔边诉说着绵绵情话。阿鸢双眸微眯靠在翊炀结实的胸膛上,享受着温暖的怀抱。二人的心思都在对方身上,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存在一般。夕阳西下,幽怡亭中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被收入一双变得渐渐模糊的视眼中。萧晟如同遭受雷轰电掣般愣在原地,无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变了心,不再爱我,我真的情愿死在你手里。”
阿鸢凝望著翊炀,她知道这并不是一句情话,倒更像是一句誓言,阿鸢有的时候觉得翊炀像一匹狼,她深知翊炀对她的爱情专一,热烈迅猛,但有时会散发著连她都为之胆寒的暴戾之气。可偏偏她就对这匹狼情有独钟,难以自拔。也许用更多爱的誓言可以安抚翊炀多疑偏执的性子。“翊炀,我也想知道我的一颗心已经全部交付予你,我要如何收回?”
阿鸢明显能感受到翊炀心跳的加快和变得愈发急促的呼吸……斜阳将它最后一丝余晖洒向这片大地,萧晟的背影渐行渐远。在他的身后是沉溺于缠绵的二人。他一步一步走在这铺满石子的小径上,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眼神空洞好像灵魂已然飘走一般。清风徐来,萧晟身旁围绕着的灌木树丛发出哗哗的声音,哀悼着他死去的青春年华。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著自己的青春年华一点点死去。清风拂面而过,萧晟却觉得全身上下通体冰凉,他站在那里有些支撑不下去,十多年的希冀在看到幽怡亭紧密相拥的二人时,仿佛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可是他不甘心,他告诉自己,殿下倘若有着半点挣扎,他便立时冲上去,将那李翊炀痛殴一顿。可是殿下没有,哪怕只有一下。萧晟很早很早便知他和殿下永无相恋可能,横亘在他二人之间是天地伦常,身份悬殊是他们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只能将这份不能提及的情爱化作为绵长的陪伴。做他最忠心的臣子。直到亲眼所见那轮高洁无瑕明月被其他男人完完全全采撷。他恍然间明白什么阴阳伦常,什么天潢贵胄都是狗屁,唯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殿下根本就不爱他。玉堂殿,萧晟抬起头望著那块金色匾额。 这座殿宇是从他们二人熟识两年后,专为他准备的。萧晟缓缓走向正厅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他环顾四周是熟悉的一切,有那么多回忆,只可惜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驻足此处了,要让自己看着殿下和那个李翊炀每日深情款款恩爱缠绵,萧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东宫自己日后怕也是不会来了。“刑公公,纸,笔。”
萧晟挥笔洒墨后,心中却是波澜万千,他望著自己写好的折子,长叹一声,既然已经准备离开邺方,那是否要向殿下倾吐十多年的爱意。萧晟脑海中又浮现出殿下望著李翊炀的眼神,太晚了,没必要了。何况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若是早些向殿下倾吐情意亦或是那个李翊炀从未出现过,结局是否就不一样了?”
心底却还有一个声音默默想起,“不会的,殿下从未拿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过我,从未……”即便萧晟心痛难以自持,但他仍清楚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刑公公,将这折子送去永安宫,呈给圣上。”
偌大的玉堂殿只剩萧晟一人,他闭上双眸,脑海却只有殿下那深情款款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永远也不会落到他身上,心下又是一阵绞痛。可那样充满爱慕的目光并不陌生,他知道自己时常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想起了琉儿,不过琉儿已是与他天人永隔,“该回萧府辞别家父和兄弟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回来。”
他萧晟自认为也是为人磊落,从不拖欠他人什么,但他心头却有一个心结,这个心结叫作李皓华。想来皓华年幼时也是个活泼可爱的性子,也是他的童年玩伴,可不知为何,皓华现在见了他就是一幅阴阳怪气神色,令人厌烦,几年前在文华殿大吵一架后,二人是彻底有了隔阂,几乎不相往来。唉!只怕将折子呈给圣上后,我不日之后,便会离开邺方,归期难定,无论怎样,也应当去见皓华一面,把话说个清楚,顺便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