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此处,本是想让夏钦文随意准备一间僻静之所即可,谁料她竟如此用心,望著夏钦文悉心准备的齐全设施,别说顶多准备在此逗留一晚,就算在此居住三个月也是绰绰有余……“哼!三个月!简直痴人说梦,时间紧迫,多逗留一天也是奢侈,何况他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就是今晚了,不能再心软了!”
“阿鸢,别在那竹林里乱跑了!快回屋歇著。”
阿鸢停下了脚步,望住翊炀,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可阿鸢笑得越甜,周围景致越迷人,翊炀心下便越凄苦。阿鸢闷在东宫里那么久了,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又醉心于迷人山景,让她回屋歇著,她哪里肯依。阿鸢奔向翊炀,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翊炀你看那边。”
翊炀目光随著阿鸢指尖望去,一轮银盘似的月亮悄悄地爬上来,似乎能听见它缓缓移动的脚步声,由最先橘红色变成皎洁月色,将它那柔和醉人的光芒洒在这片大地上。“翊炀在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我们那晚一起赏月如何。”
“好”“那你答应了我,中秋节那晚定是要来东宫,别到时候又见不到人影。”
“又?”
阿鸢不明白,缘何她要说“又”。她只是觉得翊炀这几个月来陪着她的时间愈来愈少,来东宫走动的频率也不似往日频繁。“我答应你,我会来。”
翊炀轻轻在阿鸢唇上落下一吻,仿佛对他的这句承诺盖了个章。“翊炀,往年中秋佳节,你都是和师兄弟们一起在入云峰赏月的吧!”
阿鸢心知翊炀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翊炀定对入云峰上的一切有著很深的感情,不管如何,谁会对他从小生长之所没有眷恋呢?月圆之夜,本是团圆之日,翊炀又怎会不思念入云阁内师傅和众师兄弟们呢?“翊炀,你若想回入云峰看看,过段时候我陪你回去可好?”
翊炀微微一怔,他不会告诉阿鸢,他昨日才匆匆从入云峰赶回来,也不会提及一年前从他离开之日起,师傅并不希望他再同入云峰有瓜葛。他只是轻轻抚著阿鸢的脸颊,像抚一只乖顺的小白兔,阿鸢对他的爱当真是体贴入微至此,眼中满是感动,但他现在却不得不敷衍道:“好了,这个我们以后再说”“还有,还有翊炀,明晨你陪我一起坐到屋檐上看日出,好吗?我还没看过日出呢,平日在东宫起身时,天早已大亮。”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
“那明晨卯时前,你便唤我起身。”
“好,好。”
阿鸢依旧环住翊炀的脖子,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亲昵,在一起已有一年的光景,可阿鸢今日兴致却是特别高,许是实在喜欢翊炀为她准备的林间小屋,又许是此时月明星稀,荒郊野岭四下无人,阿鸢不必端住太子的架子,便索性依著自己的性子如胶似漆般缠住了心上人。沉醉在美好爱情中的人,看任何景物都是美妙的,即便是同翊炀争论天上哪颗星星更亮些,阿鸢也觉乐在其中。翊炀表面上应和着阿鸢,心下却是着急,诱骗阿鸢出宫倒不是难事,只是若时间耽搁过长,阿鸢仍不能及时回到长乐殿,安插在东宫内的党羽恐也会撑不住,东宫内众侍从和东裕王府的眼线也会起疑心。“阿鸢,你还想不想明晨看日出了,还不快回屋歇着。”
翊炀边说边将阿鸢环住自己脖子的手拿了下去。阿鸢却似不愿在屋里闷着,又搂上翊炀的腰贴了上去,像只粘人的猫咪,两人又是一番耳鬓厮磨,翊炀再三催促后,阿鸢才依依不舍地挪步进了小屋,翊炀却未一起进来,而是径直在院内升起柴火,似是要熬煮些什么。阿鸢环顾屋内,布置得别具一格,一看就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那方紫檀木床榻上整齐地叠放著干净崭新的缎被。阿鸢用手抚上去暖且蓬松,似乎还遗留住阳光的气息,定是上午刚刚晒过的,阿鸢暗忖。“翊炀为了让我高兴,将此处布置得典雅别致,甚至细致到了每处小细节。”
这样想著心下甚喜,索性脱了锻靴,爬到榻上去,一头栽进那团蓬松柔软的缎被。“真暖和!”
阿鸢用侧脸蹭了蹭那锻被。顺滑柔软的面料。“咦!这床边竟还有个暖炉!”
阿鸢不禁嗤笑一声暗忖:“这才秋季,尚未入冬,翊炀难道担心我夜阑入睡时分觉得身上冷?,亦或是受了风寒吗?这真正是过虑了,我虽是有孕在身,但到底也不是柔弱女子。”
虽是这样想著,心下却对翊炀这般无微不至的爱惜充满欢喜。阿鸢抬起头,透过那扇不大的窗枢,望见翊炀在院中轻轻扇动手中的蒲扇,缭绕上升的白色烟雾,从一陶瓷瓦罐上袅袅腾起。翊炀此时背对著阿鸢,阿鸢无法见得翊炀脸上那复杂神情,阿鸢这一生恐怕也难以体会翊炀是用怎样的心情去熬这汤药的。“翊炀在熬些什么?是熬汤吗?”
阿鸢这样想著便伸手去推窗。刚开启一道缝隙,萧瑟秋风裹狭著阵阵寒意袭卷进屋内。“外头起风了。”
阿鸢打了个寒战,慌忙间把窗枢合上,她无意间又瞥见静静躺在地上的暖炉。“就算起风,又何需用到此物?顷刻后,翊炀便会进来陪着我,夜阑时分,我俩同榻而眠。翊炀身上那样暖和,他会紧紧把我抱在怀中,我又怎会觉得冷……”阿鸢的思绪也不知飘去了哪里,许是想起和翊炀那么多温存缠绵的日日夜夜,脸上开始微微泛红……思绪越飘越远,阿鸢自觉脸上愈发的烫,索性将脸深埋进蓬松柔软的缎被里,如此这般躲了起来,好似生怕有人会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似的。阿鸢独身在那紫檀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迟迟等不来翊炀,她哪里还呆得住,寻思著去院外找他,尚未起身,便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中药味。“阿鸢,把这碗汤药喝了吧!”
翊炀端著一碗棕黑色汤药走了过来,坐于床沿边将药递于阿鸢面前。双手没有任何颤抖,就好像先前无数次那样递东西给阿鸢,阿鸢永远也不会知道翊炀为了此刻能这般泰然处之,前后权衡利弊,内心挣扎痛苦了有多久。“喝药?我身子并未有恙,无需喝药。”
阿鸢摇了摇头。“乖,这药,这药是……安胎的。”
翊炀口吻听起来完全是轻描淡写,那深深的不安被他极力掩饰在内心最深处。“安胎!”
阿鸢一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前段时日,翊炀还无法接受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甚至忧虑地想让我放弃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可是在我再三劝说下,他不仅为我能安心将孩子诞下,精心打造了这样幽静怡人的环境,还悉心准备了安胎药,翊炀虽不语,辛许翊炀现在比我还期待这个小可爱的到来。”
想到这层,阿鸢欣喜地接过那碗汤药。那股子浓烈刺鼻的药味直冲阿鸢鼻腔,可想到翊炀这般关心这个腹中胎儿,绝不负翊炀一片心意,那让人有些作呕的中药味似也不那般难闻了。阿鸢红唇触碰到瓷碗的那一瞬间。“阿鸢!”
翊炀蓦然间叫住了她。阿鸢愣了一下,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盯著翊炀看了又看,忽闪忽闪的,似是等着翊炀说话,浓密睫毛又长又翘,像一把小扇子轻轻扇动著。“这药……苦……”翊炀顿了一下,终是挤出了个字,藏于身后的那只手,颤抖著慢慢握紧。阿鸢甜甜一笑,泛起两个浅浅的酒窝。“这药难不成还是甜的嘛?”
说罢,阿鸢一仰头,苦涩的中药立时经过味蕾,阿鸢眉宇微蹙,却没有停下来,她想着翊炀对自己和孩子是那样关爱,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翊炀双手紧紧地握著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指缝间已是渗出殷红的鲜血。阿鸢一鼓作气地饮完那碗苦涩的汤药。翊炀的心脏剧烈急速的跳动著,似要跳出胸腔。现下的翊炀明白,接下来阿鸢会在痛苦中失去这个孩子,也会伤心的痛恨他好长一段时间,这些是他所能设想到的后果,但权衡再三后还是作出这样的决策,因为他明白时间会冲淡一切痛苦。再过数日,待蛮族铁骑踏进大昱,朝堂焦头烂额,内忧外患夹击,阿鸢忙得不可开交时,她便会忘了今日这落胎之苦,待一切尘埃落定,那时阿鸢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翊炀现下千算万算,永远也不会想到。今日之举种下的祸根,将会让他,会让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付出他难以想象和承受的巨大惨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