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士兵一怔,面面相觑,北绥军这三个字极具震慑性,所有人都清楚得很,羌陵蛮族之所以没有进犯大昱西北的安平城,坎禾城正是因为忌惮北绥军的势力。“张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快请!快请!”
张祁勋很快被引入城内,毕竟这坎禾城的平安,全仰仗着北绥军的庇佑。这北绥军副将突然造访,这坎禾城哪一个不是上赶子巴结?一个时辰后,坎禾城城门蓦然开了。流民一阵欢呼,蜂拥而入,坎禾城兵士将他们安置在废旧破庙祠堂内,并设立了派粮点,热腾腾的一大锅米粥被端了上来,流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至少有个地方可以收留他们,也许可以在坎禾城能够继续活下去……坎禾城太守望着那一万多流民,头痛欲裂,“朝廷又没有额外拨款下来,坎禾城这点粮食该如何养活这多出的一万多人,哎,可张大人都开了口,又如何好推脱?”
他瞥见手边的那箱财宝,那本是用来巴结张祁勋的,却没想到惹了一身晦气。“张大人,这点小意思,请笑纳。”
祁勋一瞥满箱的珠光宝气,“太守大人,您这么多财物,可养活多少流民啊!”
太守闻言,冷汗涔涔,祁勋说话却点到为止,他没勒令太守将财物捐出去,不管那是俸禄亦或是非正道所得,那亦属太守私人财物,祁勋不是劫富济贫的侠士,也同太守一样,是吃着朝廷俸禄的官员。“多谢太守大人慈悲,收留这一万余流民。”
太守更是心虚,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祁勋一拱手道:“张某还要赶路,告辞!”
一转身,留给坎禾城一个潇洒的背影。太守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也是无奈,只有暗自抱怨倒霉,也只好硬着头皮处理。这一万余流民们有的感谢老天爷开眼,有的对着那太守不断磕头,殊不知拯救了他们性命的大恩人,已经孑然一身,飘然远去。火红的枫叶飘摇得闲适,仿佛外界一切纷争都与之无关。祁勋穿过这片枫树林时,前面便是白露镇,游子归家的喜悦,早就将俗世间的烦恼冲刷得一干二净。“娘亲!娘亲!”
祁勋欢喜得像个孩童,朝自家院落迈步走去。“咩咩咩”一团软软的小羊在院中悠闲地吃着甘草。忽闻声响,抬眼见是祁勋,激动地冲了过来。蓦然,门后出现一个妇人,那妇人,一袭素色布袄,未施粉黛,却仍是风韵十足。“勋儿!”
“娘亲——”祁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跪伏在那妇人跟前。“勋儿,快让娘亲看看!”
妇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望着她的儿子,就像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那样慈爱的眼神,显得她愈发温柔亲切。小羊围着久别重逢的母子打转,兴奋地咩——咩——直叫。“呦!张大嫂,阿勋回来啦!”
这一喊,让宁静的白露镇立时沸腾起来,不消片刻,小小的院落就来了不少乡亲。“阿勋哥哥!阿勋哥哥!”
祁勋低头一看,竟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儿,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衣摆。“勋儿,这是田二嫂家的双生子,两年没回来,他们都长这么高了!”
“大虎,二虎到哥哥这儿来!”
祁勋蹲下,张开臂膀,两个小孩儿就这样被他托起,一边一个。“呵呵!重了不少啊!”
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儿嚷着祁勋陪他们去玩,陆陆续续赶来的乡亲们围着祁勋嘘寒问暖。杀鸡宰鹅,炊烟缕缕,乡亲们忙活了一阵,黄昏时分,白露镇二十几户人家,围坐一团,闲话家常。席间,祁勋望着娘亲同邻里乡亲和睦一片,便知当年的决定,明智非常。祁勋十三岁那年无意发现这偏僻小镇,民风淳朴,远离喧嚣俗世,自给自足。不能称为世外桃源,倒也是难得的静谧居所,当下便决定将娘亲安顿此地。这八年来,祁勋偶尔归家探亲,但更多的是书信寄物,弥补这缺失的孝心,祁勋为此时感愧疚,见得娘亲在白露镇过得安逸悠闲,这愧疚感也稍稍减轻了些。入夜,祁勋将一切都收拾停当,已至亥时,白露镇静悄悄地陷入了沉睡,家家户户灭了灯,唯独一盏枯黄的油灯,照着阔别相逢的母子。“娘亲,赫大叔说的当真?不过举手之劳,何必如此?”
“我也拦过的,可你那赫大叔非得感谢你寄来的名贵草药治好了他儿子的病,加之娘亲这儿的积蓄,便在镇子最西侧给你盖了个新房。”
祁勋扶额,“那些银子是孝敬娘亲的。”
“平日里都是一同劳作的,这菜地,鱼塘,稻谷都是共有的,娘亲够吃够用,况且集市离这儿很远,又不需要购置些什么,来试试娘亲给你缝制的新衣裳,噢,娘亲这儿还余了许多银子,是给你将来娶媳妇用的……”祁勋面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仍旧未言一字,只是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点心吃着。“勋儿,今日看你抱着田家双生子的时候,我便想着你何时能成个家……”娘——祁勋拖长尾音,显得有些不自然。“勋儿是不是嫌娘太罗嗦,娘上了年纪,老了,话也多了。”
“不!娘亲,你仍旧美得很,比前些时日,您为我说亲的那些姑娘都要美!”
“傻小子,尽会说这些胡话来哄娘亲开心。”
祁勋当真是心里话,张梁氏已是不惑之年,若非眼角那些许细纹,还真是看不出年纪。肤色极佳,烛光摇曳,映着她那精致的五官,有种说不出的风韵。“勋儿,明日娘亲带你去看看西边那套新房,很是不错,院子也很大,将来可做婚房……”“娘,勋儿现在不想这些事儿,白露镇几乎与世隔绝,娘亲怕是不知道蛮族都已打到峡鲁关,流民四起,外头混乱一片,孩儿身为北绥军副将……”“又要带兵打仗?”
张梁氏被深深的愁容覆盖。“勋儿,朝廷若调兵遣将,你……别在战场上抢出头,你年纪尚小……”“娘亲!”
祁勋闻言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娘亲怎说这样的话?我早已是弱冠之年。”
祁勋顿了顿又道:“朝中那个声名大噪的云麾将军也长不了我几岁,他都已是战功彪炳,位居三品武将,传言他的武艺登峰造极,若将来有幸见上他一面,我定会……”“比什么!”
张梁氏立时气得蛾眉倒蹙,脸上俱是怒意。祁勋极少见娘亲动怒,他吓了一跳,有些无措,手心微微出汗。“武功造化本就无穷无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祁勋偷偷瞥见张梁氏那不同于往日的神色,那眼神分明是怨笃。“若非你爹年少时,成日舞刀弄剑,四处同人切磋比试,不肯好好守在我身边,我当初又怎会被……”张梁氏哽咽着,滚滚泪水沿着端秀的脸颊流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掩面失声痛哭。娘——祁勋扑通跪倒在张梁氏膝下,“勋儿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祁勋想起那个逼得他们母子二人背井离乡的传言,这女人原是个王府的小妾,给人生下个儿子后,又勾引其他男人私奔,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祁勋才不管黔宁村那些村民的指指点点,无论娘亲有过何种过往,那都是他张祁勋最亲的人,又是一番暖心安慰,良久,张梁氏渐渐恢复平静。夜深了,祁勋却有了些心事,他从榻上爬起,来到爹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头,借着朦胧月色,祁勋怔怔地望着牌位出了回儿神,关于爹爹生前之事,祁勋从不刻意询问娘亲,只是大低知道爹年少时是个仗义的刀客,同娘亲成亲后归隐田园,祁勋幼年的记忆中,双亲和如琴瑟,绝非传言中龌龊不堪。往事如何皆随风散去,祁勋只愿娘亲现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