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出于对舍利子的好奇,曾私下打开盛放舍利子的布囊,失望地发现,舍利子外面还包着一层平安符。她不好毁坏平安符,只能隔着符纸嗅了嗅。除了一丝淡淡的檀香味,赵羽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佛香”。
总不会檀香就是“佛香”吧?赵羽甚至有些怀疑,平安符里含有檀香。
不管怎样,为了君天熙的“口彩”,赵羽还是每天都随身带着舍利子。
也许是因为赵羽不够虔诚,舍利子并没有保佑赵羽。不知从哪一天起,赵羽又开始频频做梦。这一回的梦,不再是和尚念经,而是五花八门的场景。确切的说,每次梦醒,赵羽都记不清梦境,只有糟糕的睡眠质量,证明了她的多梦。
赵羽一开始没有在意,以为像上回一样,通过多多补觉,就能渐渐好转。事与愿违,赵羽多梦的状况越演越烈,到后来,她甚至会从梦境中惊醒,并且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是水毒复发了?还是……穿越后遗症?或者上次不该乱喝药、乱扎针?赵羽几次给自己把脉,都是正常的脉象。她实在没有头绪,又不愿君天熙再次自责,便想瞒着她。
依照时下的礼制,父母之丧,子女应守孝三年。
通称“三年”,实际上,“三年之丧”真正的孝期,不是整整三年,而是二十七个月。皇家以天下为重,为了不耽误国事,向来以日易月——二十七个月孝期变成二十七天,这就是君承天遗诏中的“二十七日除服”。
孝服提前脱下了,孝心却不能放下。有些讲究的皇帝,往往会在除服后宣布“心丧”。君天熙从来不用孝道标榜自己,君承天薨逝以来,她没有提过“心丧”,但是她一直在茹素,就寝也与君逸羽分开了,其实是默默执行着心丧。
赵羽水毒在身的那两年,就已经习惯了疼痛。她只是梦魇惊醒时会头痛,既然没和君天熙睡在一起,想要隐瞒,本是不难的。
但是赵羽低估了这回的梦频。
她的梦境越来越乱,梦中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在被梦频折磨了半个多月后,她的黑眼圈暴露了她的处境。
“你这几天睡得不好?”
君天熙前几天就觉得君逸羽隐有倦意,在十月底某天的早膳桌上,她终于在君逸羽脸上察觉了明显的倦色。
就算铜镜存在色差,赵羽也隐约能看到自己的黑眼圈了,只可惜,她的身份不适合涂脂抹粉,连用脂粉遮一遮的机会都没有。
放纵失眠越演越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赵羽想在君天熙发现之前,悄悄为自己准备安眠药,又一时半刻没有理由出宫,才耽误到了现在。
对于君天熙的发现,赵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实在不习惯对君天熙说慌,难免感觉不自在。她借着夹菜的机会避开了君天熙的眼睛,状似自然地笑道:“俗话说汉书佐酒,越喝越有。我这几天读前朝国史,正读到兴味之处,睡得晚了些。”
君天熙的关怀不是一种怀疑,她没有盯着君逸羽的道理,因此错过了赵羽的视线躲闪。
听完解释,君天熙嗔怪地横了一眼,没好气地呛道:“朕没有听过这句俗语。”
朕?
遇见君天熙“以势压人”,赵羽忍俊不禁地附会道:“好好好,陛下没听过这句俗语,那就是没有这句话。我下回不看史书了。”
侍膳的宫人都好笑的捂住了嘴鼻,只有宛樱笑不出来。
宛樱是个细心人,又常为赵羽值夜,早已发现了皇夫的惊梦。她本以为皇夫的多梦是暂时的,便同意了帮她隐瞒。随着皇夫头痛加剧,宛樱心底早就开始犯愁了,又碍于皇夫的吩咐,不敢自作主张,是以,如今听陛下问起,宛樱着实有些踌躇。
君天熙没有留意宛樱,她为君逸羽失笑后,又正色交待道:“读史耗神,睡前别看了。”
“好。”
君天熙知道君逸羽读书入神的毛病——她看书看出痴意后,很难注意到时间。为了稳妥起见,君天熙眼看君逸羽点头得痛快,依然对宛樱吩咐道:“上灯之后,皇夫房中,不许出现史书。”
宛樱心里挂着犹豫,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迟了片刻,才脸色微白地应道:“奴婢遵旨。”
君天熙疑惑地多看了宛樱一眼。
赵羽担心宛樱漏陷,看似说笑、实则提醒地说道:“宛樱,我没睡好是我自己有问题,陛下又没有怪你,你慌什么。”
“奴婢没有照料好皇夫,请陛下责罚。”宛樱叩首到地,心中倒真希望受罚。这样一来,以皇夫的心善,不忍她们这些侍从受牵连,也许会告知陛下实情。不然,她既不忍心辜负皇夫的信任,又畏惧陛下的怒火,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宛樱身为皇夫身边的总管,严格说来,皇夫起居上但凡有一点欠妥,便与宛樱脱不了关系。君逸羽一向善待下人,君天熙也不怪她护短,只是深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就对宛樱抬了抬手,道:“此事不怪你,仔细当差。”
赵羽故作讨好地对君天熙笑了笑。
在场的宫人中,有几位年轻脸嫩的,只觉得皇夫与陛下在打情骂俏,简直不敢抬眼。
赵羽有惊无险地瞒过了君天熙,又找机会安慰了宛樱。
宛樱试图劝说皇夫说出实情,再次失败。
如果这场失眠能够稍有起色,赵羽都不会选择对君天熙撒谎。但是在没有解决方案时告知君天熙,就算君天熙不自责,也只是白白多一个人担心。事关君天熙的情绪,赵羽一点都不想赌博。
经过这场插曲,赵羽配置安眠药的任务迫在眉睫。几日之后就是老翼王妃的忌日,赵羽届时会随君康逸夫妇前往“奶奶”的灵前,她本打算那天出宫再找机会配药,如今却等不起了。
宫中的药材,赵羽只要伸手,就是不打自招。她只能往宫外想办法。可是今年以来,赵羽与君天熙形影不离,连出宫都是同行,想找个正当理由单独出宫,若是容易,她早就去了,哪里会等到黑眼圈?
赵羽很快就不用犯愁了。
因为君天熙亲眼看到了她的噩梦。
就在君天熙发现她黑眼圈的同一天。
君天熙既然知道君逸羽没睡好,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当天才放下早膳的筷子,就提出了回笼觉的建议。赵羽以睡不着为由拒绝了,将君天熙补觉的提议推到了中午。
赵羽平时没有午睡的习惯,她答应午睡,除了不想辜负君天熙的关心,也是病急乱投医,想试试午睡能否睡安宁。说不定白天不会乱做梦呢?
事实证明,梦神不挑时间,赵羽午睡时该怎么做梦就怎么做梦。不过,也许是因为被人叫醒不比梦中惊醒,又或者是做梦的时间不够长,赵羽这次醒来,没有迎来剧痛,仅仅冒出了满头虚汗。
一条丝帕覆上额头,赵羽以为是宛樱想为自己擦汗,往床内避了一下。
“没事了。我自己擦就好……”
试图接走手帕时,赵羽才发现,帮自己拭汗的,不是宛樱,而是……君天熙!
“这就是你说的睡晚了?”
君天熙干涩的嗓音,让赵羽整个喉口都跟着发干。
“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君天熙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擦着君逸羽头上的冷汗,仿佛想擦尽她的噩梦。
余光扫见宛樱跪在床头,赵羽就知道,自己不用再掩饰了。
君天熙脸皮薄,赵羽与她互明心意后,她也很少进入赵羽的卧房。赵羽真的没想到君天熙会来。
事已至此,赵羽唯一能庆幸的是,这次醒来没有头痛。她借助君天熙擦汗的动作,顺势抱紧了君天熙的腰身,低声抱歉道:“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君天熙习惯了与君逸羽共同处理政务,在君逸羽回房午休后,她独自坐在延英殿,迟迟无法定心。与其拿着朱笔走神,还不如诚实地顺从自己的心愿,所以她来到了君逸羽的卧房。只是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君逸羽痛苦的睡姿。
看到君逸羽在噩梦中缩成一团,君天熙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她水毒发作时的隐忍。
听着宛樱的请罪,君天熙耳边是君逸羽的少眠,眼前是君逸羽的梦魇,脑海里却想起了六年前的一个午后,君逸羽在罗汉床上的安睡。
君逸羽那年的睡颜有多安宁,君天熙现在就有多心疼。
眼看君逸羽梦中的神态越来越痛苦,君天熙不忍心她继续在噩梦中挣扎;从宛樱嘴中挖到的“少眠多梦”,又让她不忍心打断她宝贵的睡眠。她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拍醒了君逸羽。
躯体中的无力感,让君天熙不难猜到君逸羽隐瞒的理由。她不想责备她的欺瞒,也不希望她担心自己生气,调整好情绪后,她回拥君逸羽,轻声问道:“多久了?”
“记不清了,估计也就半个月吧。其实只是做梦做得多了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喝点安神的药就好了。
君逸羽生死不知的那两年,君天熙也曾频繁梦魇,她很清楚少眠多梦有多磨人。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喝杯安神药就能好转的小问题,君逸羽何必隐瞒?
君天熙不想为难君逸羽,更不忍心为难君逸羽。她收紧手臂,将心中的反驳推到了紧密的拥抱之外,用平常的语调征询道:“再睡睡吗?”
赵羽宁愿君天熙责问自己的欺骗,也不愿意看到她强装无事。
煎熬的梦频横在中间,一时半刻没有解决办法,赵羽只能另辟蹊径。她索性笑道:“要不你陪我一起睡?说不定我只是一个人睡觉不习惯,有你一起就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