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夕阳如残血,那道人影就如同一道剪影飞快地从我目光中掠过。
我吃了一惊,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回头看了看侯爷,见他一脸的漠然,显然是没有看到。
莫非我看错了?我暗暗苦笑,因为这些天的神经高度紧张,对于一切事物确是太草目皆兵了。
九霄楼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买卖家,据说他家的海货都是从海里现打来,个个保证鲜活。这个时节的螃蟹是最好的,个个肥美,渤海湾的海货与之其他地方的也有不同。只因渤海湾底是泥浆,而并非沙子,因此这里的海货比之其他地方来的更加鲜美。
等到了九霄楼,早有人引我和侯爷径直上了楼。
来这里吃饭的食客大抵都是武清的富户,即便是富户也不是常能来的。
王参谋在二楼订了雅间,门口有两个士兵在把守,看我和侯爷到来,那两个士兵只是拿眼睛斜看了一眼,一脸的面无表情。
侯爷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只是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发作,等到了房间,就见王参谋正坐在桌子上,桌上已然上了几个果盘,而在他面前则摆了一壶茶。
见我们进来,王参谋站起来,笑着说道:“二位来了?来坐。”
而后吩咐门口的士兵叫掌柜的上菜。
都安排妥了,王参谋才笑呵呵地说道:“这次王某带人冒昧前来,希望没有给两位带来什么麻烦。大帅得知两位来了武清,大为担心,非要在下过来保证两位的安全。由此可见,两位在大帅心里的位置有多么的重要。”
侯爷也不客气,往椅子上一靠,说道:“老王你也不用来这一套,都是场面上的人,这话就不用说了。不管怎么说,之前多谢你给我们哥俩解围,这个情之后我会还回去。”
侯爷是真敢说话,这么说话也不怕这王参谋翻脸。当初在圣山湖,是这王参谋亲自出马,而此来,又是这个王参谋过来,足以说明这个王参谋在大帅府的地位相当不低。
之前他在圣山湖,屡次给小叔解围,现在又来到这里保护我们,不管真实用意是什么,对于眼前这个王参谋,我始终在心里产生不了什么恶感。
听了侯爷不客气的话,王参谋干笑两声,又对我说道:“吴兄弟,别来无恙啊。”
我向他拱了拱手,说道:“王参谋你好。”
这时,店小二带人把酒菜全端了上来,交待了几句才退了出去。侯爷也不客气,伸手抓了几只大虾剥了就往嘴里送,我看着那吃相真是无地自容,在桌子下边踢了侯爷一脚,但侯爷仍旧不以为意。
王参谋笑道:“这渤海的海鲜,真是好吃,两位不要客气。”
转头向我,问道:“圣山湖一别,也有段时日,王某听说,德友兄在圣山湖遇了难,真是天妒英材啊。”
这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侯爷说:“这事儿过去这么久,老王你就不要再提了。这次大帅不放心我俩,派你来看着我俩,我们拿人钱财,也不能说什么。正好有件事情,请老王想想办法出面给撑一下。”
王参谋表情不变,喝了口茶,问道:“什么事?”
侯爷说:“这镇上有一个人,姓夏,叫什么不知道,人都称他夏先生。前阵子在坟场,出了意外,正好被我们哥俩给撞见了,这事儿怕是有点麻烦。”
“死了个人而已,过一会儿我跟当地打声招呼,把这事儿给了了。不过王某问一下,那个姓夏的,到底是怎么死的?”
侯爷摆了摆手:“说了你可能不信,也不用问。这件事,到最后侯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不过现在说这个还不是时候。”
王参谋有点尴尬,但还是哈哈一笑,说:“其实这次来找两位,也并非有其他的意思。”
王参谋说到这儿,看了看左右,而后低声说道:“自你们走后,大帅府出了点状况。”
一听这话,侯爷把手里的螃蟹放下,举着三角眼问道:“堂堂大帅府,能出什么状况?”
王参谋脸色有点色变,犹豫了一下,方才从身下拿出一只木盒来,放在桌子上。木盒打开,里边赫然是一枚被捏得变形的金锭子。
当时我正喝了一口茶,一见这东西,“噗”一声把茶全喷了出来。
这……这不是小叔的东西么?
王参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说道:“两位,不瞒两位说,这玄棺的事,的确是大帅府托两位办的事,但是大帅本人却没有加害两位的心。这东西在你们两人走后,凭空出现在大帅的书房里,那书房有重兵打守,什么人,什么时候进去放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我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你是说,是我小叔把东西放到大帅府?”
王参谋说:“当初在圣山湖,我是亲见德友兄把这东西拿出来过,便一下就想到了他。”
因为在圣山湖出事之后,我的确是在火车上见过小叔,但问题是我在圣山湖时,亲手把小叔葬在了小龙坎,这件事我一直也闹不明白,如今见到王参谋拿出这个东西说出这番话,我心里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侯爷说道:“这东西现在跟吴德友拉不上什么关系,你别忘了,吴德友死了,这在当时是很多人都看到的。”
王参谋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是看到了,但是这些高人,神出鬼没,不可以常理度之。老吴家吴老爷子,在小龙坎里多年,依旧好好的,这又怎么解释?”
侯爷说:“那你就一口咬定这件事是吴德友做的?”
王参谋摇了摇头:“都不确定,我把之前在圣山湖的亲眼所见告诉大帅知道,大帅也觉得匪夷所思,按大帅的意思是,不管是谁把这金子放在大帅府,对大帅也是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联系到你们只身来找玄棺,特派我过来协助两位。”
听到这儿,我才明白了王参谋的意思,赶情此次他来,也是被人要挟,被逼无奈。但是这世界上除了小叔,还有谁会如此在意我的安危呢?
吃了一会儿,王参谋又说道:“此次我来,大帅还拿了一件东西,想让吴兄弟过过目。”
说着,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出来。
我接过来,见照片上有几个人,三男一女。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望向王参谋,王参谋说道:“照片背面,有名字。”
我把照片翻过来,上面果然写着一行字:“冯虢彰、吴德川、江怀仁与李素合影留念。”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王参谋意味深长的脸,猛地身体如坠冰窖。吴德川,不就是我爹的名字吗?
想到这儿,我全身发起抖来,我之前在老家,所有人对于我爹的经历都讳莫如深,我对我爹这个人了解得也是只离破碎,只知道他死的时候死得很惨,却没有想到居然跟冯虢彰冯大帅认识?
却见那四人,个个背着长枪,身着军装,看起来英姿飒爽。
王参谋说道:“别激动,你也没有看错,这就是你的父亲,吴德川,当初在直军淮字营一齐参军,后来冯大帅去了天津北洋武备学堂,而你父亲当时回了老家,从此音讯全无。”
“说起来当时冯大帅与你父亲,也是生死至交,听大帅说,你父亲身手好,曾几次在战场上救得大帅的性命。大帅每每提及,都是泪眼婆娑,并提及有生之年,可能无法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了。这也是大帅命我去圣山湖为你二叔解围的原因之一。”
侯爷打断了他的话:“快拉倒吧,那不是为了玄棺么?说什么报救命之恩!”
王参谋笑容不减:“不错,当时我得的命令的确是要找寻玄棺,但是还有一道命令就是,保护吴家上下周全。”
“当初的恩恩怨怨,不提也罢。现在,大帅还有一事与吴兄弟商量。”
我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心情,问道:“什么事情?”
王参谋说:“大帅与你父亲是生死兄弟,现在你父亲过世多时,曾经许下一段诺言,若以后结婚,有了后人,若同为男子,便结拜成兄弟,若同为女子,则玉结金兰,如果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
这话一出,侯爷立马拍案而起:“我去你大爷,老王你这有点不靠谱,你这跟我们这儿唱戏文呢?”
王参谋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侯爷,请你自重。这是我家大帅和吴兄弟的父亲亲口订下的事情,如今你们都已长大成人,就应该履行父辈的誓言。”
我一时没有明白过味来,问道:“不是,王参谋,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侯爷抢着说道:“就是说,你跟那个冯晓宛,要结婚!”
我一下怔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王参谋说道:“我知道这事说起来甚是唐突,但是的确是有这么一马事情。当然,如果吴兄弟不同意,那也就另当别论,不过,大帅那边,还得你自己去说。”
这话说得我现在如坠五里雾中,怎么说着说着,说到这个地步了?
侯爷嘿嘿一笑,说道:“我说老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大帅府要想我们哥俩办事,明说就好,何必拿自家女儿出来说这种话。就你说的这事,戏文里常有,但是你说这事儿发生在我兄弟身上?再者说了,我兄弟是什么人,人家大帅府的女儿是什么人,这都哪儿跟哪儿?老王,这种事儿你可别开玩笑。”
王参谋有点生气了,说道:“你觉得我会拿着我家小姐的声誉开玩笑?说起来,之前大帅也有点犹豫,不怕吴兄弟生气,当时大帅怕的是小姐和吴兄弟不同意,这样乱点鸳鸯谱再怎么说也不合适,不过自从大帅看到吴兄弟的那一刻,就喜欢上了你,所以才要促成这门心事,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侯爷拿手一拦,说道:“老王,你别说了,你千万别说了,你让我冷静一下,让我兄弟也冷静一下。你这话我听得有点头疼,我的天,这他娘的简直要了亲命了。你别说话了啊。”
王参谋还要开口说什么,侯爷说道:“你再说话我们真走了。”
这下王参谋才闭口不言。
显然,王参谋这事把一向以聪明自称的侯爷都说懵了。侯爷瘫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参谋,再看了看我。
我现在也是心乱如麻,这事儿整得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事儿是怎么听着怎么不靠谱,第一个那照片是真是假我没办法确定,就是冯大帅从哪里随便弄张照片写上我父亲的名字,这我也分辨不出来。毕竟我父亲长什么样,我根本就不知道。第二个就是,他说我父亲跟他生死至交,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起过,至于那个什么亲事,更是要了命了,怎么听着怎么是戏文里的内容。
但是要全是假的,那么冯大帅为什么这么干呢?这没有一点理由啊,人家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做假?
我一时也是六神无主,连侯爷都转不过弯来了,更何况我了。
半晌,侯爷方才向我轻声说道:“要不然,你就答应了?”
我一怔:“我答应什么?”
侯爷笑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一定是爽翻天了,人家冯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身家有身家,你这简直就是癞蛤蟆一朝吃到天鹅肉了。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回天津,跟冯大帅跪着叫爹?”
一听这话,我也怒了,一拍桌子叫道:“你他娘的说啥?”
侯爷得理不让:“我说啥?难道我说得有错吗?你行了,我带你来到天津卫,好家伙,没怎么着呢就攀上亲家了,可以啊小子。你说,你现在是不是特看我不顺眼?啊?”
我与他对骂道:“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能怎么着吧?”
侯爷一把抓着我的衣领:“行,你看我不顺眼,咱们出去练练!”
我们这点把戏当然逃不过王参谋的眼睛,当下笑着拦住我们说道:“两位,两位消消火,这件事我也知道你们一时无法接受,大帅那边也不急着等回复,你们二位回去好好想想,再从长计议不迟。而且这种事,你到时候还是亲自跟大帅说才可以。”
我和侯爷还相互拉扯着对方,听王参谋这么说,讪讪地把手都放开。
侯爷干笑了两声,说道:“说到底,这件事我兄弟也做不了主,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嘛,这事儿不还得回山西跟老家人说一说?再者说了,口说无凭啊,就你老王刚才说的那些个话,我们还得证实一下才行。老王,这可不是不给你面子,也不是不给大帅面子。这个事儿对我兄弟来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儿,但是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呢?你说是不是?”
王参谋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和侯爷方才坐雅间走出来,下得楼去。
一出门口,就看见冯晓宛和顾海涛坐在一边吃着东西,一见到我和侯爷,顾海涛站起来,说道:“看起来跟王参谋聊得不是特别高兴?”
因为之前的事,我不由多看了冯晓宛一眼,心想这事她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不然以她对我的态度,早就按不住火了。
冯晓宛白了我一眼,我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没有想到侯爷哈哈一乐,说道:“姓顾的,这你可真是猜错了,大帅都要把女儿嫁给我兄弟了,还有什么谈不高兴的?”
这句话一出,我就知道要坏事,这侯爷真是惹事的祖宗,这事能明目张胆地大声喧扬吗?
果然,一听这话,冯晓宛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葱白玉手指着侯爷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侯爷挺了腰杆说:“再说十遍,再说一百遍也不怕,冯大帅已经把你许给我兄弟当媳妇,这事儿你不知道?”
冯晓宛听到这儿,脸色变得煞白,一下子怔在当场。顾海涛也是一脸铁青,站在那里看了看冯晓宛,见冯晓宛的样子,顾海涛怒道:“你胡说八道,敢污辱晓宛,该死!”
说着就向侯爷冲过来,作势要打,就听二楼上王参谋的声音传来:“住手!”
冯晓宛见王参谋出来,抬头问道:“王叔叔,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参谋说:“小姐,这件事咱们私下里细说。”
冯晓宛叫道:“不,我就要现在知道,他说我爹把我许给了这个神棍,是不是真的!”
一听“神棍”两个字,我不乐意了,心里一股子火气腾就冒了出来。
王参谋看了看我,说道:“大帅的确有这个意思,吴兄弟一表人材,也没有什么不好。”
顾海涛面如死灰,后退了两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冯晓宛忙走过去扶住顾海涛,对我说道:“我不同意,我怎么说也是留过洋回来的,怎么可能嫁给这个神棍。我现在就回天津问个明白,这件事打死我都不同意!”
顾海涛狠声说道:“走,我跟你去!”
王参谋冷冷地看了顾海涛一眼,说道:“顾少爷,请你自重!”
一听这话,顾海涛面色一滞,不敢再说话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倒是侯爷把事惹了,说道:“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先解决好了,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这两个外人,还是回避得好,老王,回见了。”
说完,拉着我走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