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了金逸传膳,金逸便通知了膳房,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的菜端上了桌。
宇危独看了看菜色,心中感叹,金逸办事还真是面面俱到,自己并未来得及吩咐膳房今日该做什么,可桌上的菜肴竟然样样都合他心意。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葱爆羊肉放入口中。
奕国北部是一片茫茫的大草原,因而奕国的物产中,牛羊马匹倒是极为丰富,奕国人也善于烹制牛羊。
宇危独被送来墨国为质,一方面是其母妃早逝,宫中无人替他说话,另一方面也是他母族式微。当时他想着,既然最终结果定是牺牲自己,那不如就同父皇说,自己自愿去墨国为质。至少还能博得一丝微乎其微的慈父之心。
即便他的母族败落了,不再拥有往日的地位,他的外祖母还是用心挑选了几位手艺极好的厨子,托关系塞进了他的随行队伍中,就是担心他在异国吃的不习惯。
在老人眼中,人是铁饭是钢,墨国定不会短了自己外孙的吃食,可就怕万一有个水土不服,若是因水土不服身体虚弱,万一染上了病……
可能是岳启然今日的一番话,让宇危独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这羊肉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味道,他却吃出了一丝丝别的滋味。
他自从弱冠之年离开奕国,至今已是四载有余了,虽说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就算回了奕国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的下场,因此他才想借助云月公主的势力。
可毕竟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谁不想回到故土呢?
宇危独一时间竟然有些伤感,颇有些机械的一口口吃着饭。心中对岳启然所说的大礼,也有了一丝丝期待之情。
而另一边宴席之上,因为今天的比试结果,墨国的大臣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凌威也难得的多喝了几杯。
他看向下首正在为凌君娴斟酒的晏良的眼神之中也尽是满意之色。
他摆摆手,示意李公公过来。
李公公忙侧耳听着陛下有何吩咐。
等凌威吩咐完,李公公站直了身子,浮尘一甩,有些尖锐的声音就传遍了大殿——“皇上有旨,御前侍卫统领晏良,身手出众,胆色过人,即日起赴京北大营任建威将军副将,钦此——”
晏良骤然听到凌威的这道旨意,心中也有一丝惊讶,不过他还是面色如常的起身出列,说道:“臣晏良,叩谢皇上恩典。”
若是往日,众将军见皇帝随手就封一个白面书生来京北大营当副将,定会不满。可今日,众人皆见识了晏良的身手,因此对皇上的这道旨意也没有什么异议。
一些武将甚至大着胆子,远远的大声喊着:“恭喜晏将军了!”言罢,冲晏良遥遥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晏良也不好不领对方的好意,也将杯中斟满烈酒,遥遥的回敬那位将军。
一时间殿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凌君娴对凌威此举也是不解,虽说她对一些事的记忆不是很深了,但前世记忆中好像并没有晏良被封去京北大营做副将这件事。
凌君娴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也算是件好事吧,凭借晏良的才干,只做父皇的侍卫还是屈才了,这下去京北大营历练一番倒也不见得不好。何况京北大营是齐家父子的地盘,齐家父子对墨国忠心耿耿,晏良此去也不会受到太多阻挠。
说起齐家父子,凌君娴突然想起来今日清晨同孟青青说好的事。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注意自己,便将头凑到晏良耳边,小声说道:“恭喜了苏晋升,我和青青早上说好了有些女儿家的体己话要聊聊,便先回宫了。”
因为说话的缘故,二人的靠的极近,晏良甚至觉得凌君娴的衣襟都和他的重叠在了一起。更别说她身上清新的苏荷香气一缕缕的飘过来,好似有一根羽毛在他的心上挠来挠去。
他不自觉的便点了点头。
凌君娴于是起身行礼告退,带着孟青青离开了长青殿。
竹茹也跟在二人身后,三人一同向弦居殿走去。
虽说已过了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可衣着略显单薄的凌君娴和孟青青还是觉得有些冷,于是她们加快了步伐。
进了弦居殿,便有小宫女接过二人脱下的还带着凉气的披风,并给二位主子端上早已备好的热茶暖暖身子。
二人抱着手炉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
“可真冷啊。”孟青青嘟着嘴感慨道。
只有她和凌君娴在场的时候,她便不似在旁人面前那般故作成熟,颇有些孩子气。
凌君娴见她这般,也笑着说:“谁让你爱俏,冬日里还穿的这么少。”
“若宁你怎么突然老气横秋的,和我娘似的。”孟青青见她如此唠叨自己,故作哀怨的抱怨道。
“这才几日不见,你一定是和晏良学坏了!”
凌君娴听她此言,又笑着骂了她一句:“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几日不见,胆子大到居然敢编排我了!”
孟青青只朝她古灵精怪的吐吐舌头,也不说话。
凌君娴看着好友这熟悉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郁郁,可转念一想,自己既然重来一世,那便不能让青青再如同前世一般!
“青青,你过来。”凌君娴坐在软塌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让孟青青坐到她的身边。
孟青青也不推辞,自小她就在这弦居殿中同若宁一起玩耍,若宁也早就和她说过,在自己的弦居殿内不必讲什么规矩,因此她也不觉得自己同云月公主同榻而坐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父亲和你哥哥应该已经同你说了吧?”凌君娴直接开口。
“嗯。”孟青青也想到,今日若宁找自己,必是为了接风宴上那件事。
可爹爹和哥哥已经和自己说过了,若宁是为了自己不千里迢迢嫁去奕国,这才当众扯了个幌子。但齐寒那个木头,也不知道脑子里是哪根线断掉了,居然跟着一起添乱!
想到这,她虽然低着头,但旁人还是能很明显的看出,她的脸颊好似苹果一般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若宁,你不必同我说什么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临时编了个理由,拒了那奕国太子的无礼要求。”孟青青抬起头看向凌君娴,眼中尽是信任与感激。
孟青青的炙热目光看的凌君娴心中一暖,也不知是孟丞相告知的青青,还是青青自己猜到的,但不管怎么样,被朋友倾心信任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你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凌君娴握住孟青青的手,继续说道“我虽然当着众人的面那般说了,但你与齐寒的事,并不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孟青青一时有些错愕。
“如若你不喜他,那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随便找个理由退亲便是了。”
“青青,你也不必担心退亲会影响你的名声之类的事,若是你将来遇到真心人,我再求父皇为你们赐婚便是。”
“况且,你我身为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就如同带着枷锁一般,这也不能,那也不能。我们自己若是再给自己设下限制,那便更辛苦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别如同旁人那般犯傻,为名声所累,反而把自己这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凌君娴这番话,颇有些语重心长,孟青青听了之后,也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她才点了点头。
她知道凌君娴口中的旁人指的是谁。说起来,真论起亲戚来,孟青青还要喊她一声表姐。这件事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估计都知道内情——孟夫人的娘家正是墨国有名的书香门第,叶家。
孟夫人在叶家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两个哥哥。
孟夫人的二哥的长女,单名一个敏字,而凌君娴所说的正是这位叶敏姑娘的故事。
叶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家中孩童,不论男女,若是对读书感兴趣,都可以跟着先生学习。因此这叶敏也是从小读着圣贤书长大的。
但不知为何,叶敏虽然书读了一些,可在想法观念上却没什么本质的改变,倒是把《女则》,《女戒》,《烈女传》这些书记了个透彻,年纪虽轻,却比一些老学究还要迂腐。
有一回,叶敏同母亲一起去护国寺小住几日,为家人祈福。那时正值六月,护国寺的荷花开的正好。她带着丫鬟在湖边赏荷之时,一个不小心,失足滑入了湖中,幸好被一会凫水的年轻男子所救,不然怕是要连性命也一起丢了。
可夏日衣裳本就轻薄,又沾了水,窈窕多姿的少女身形被众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叶敏当时又羞又恼,再加上受了惊吓,刚被救上岸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前情后果,便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她生母见状,也想了个馊主意,想要叶敏嫁给那个救了他的男子。可不知是那男子有了婚约或是有了妻室,想要避嫌。他将叶敏救上岸之后,也没要什么谢礼,转身便离开了。找不到人,这个主意也就不成了。
叶敏哭了十几日之后,自己觉得自己失了名声,不能再待在府里,便主动提出要去家庙里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叶家的老夫人被她磨得烦了,也就摆了摆手同意了。
从此叶家少了一个女儿,而家庙里多了个郁郁寡欢的女子。
孟青青想了想这个故事,又想了想凌君娴的话,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她可不想同叶敏一样,搭进去了自己的一辈子,还要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说她傻,说她蠢,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