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若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傅永安就走到了她们面前。
封若已经绷紧了神经准备应付她,结果傅永安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敲了敲门。
方才凶神恶煞将她俩训成狗的长老满脸堆笑,对傅永安摆了摆手,请她进去了。
封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傅永安方才看她的那一眼别有深意呢。
“呵,装模作样。”明月轻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封若拐弯抹角地打探消息,“你好像不喜欢她啊?”
“呵,这种人送到本公主面前提鞋都不够。”明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罪臣之子。”
罪臣之子,不是罪臣之女——看来明月小公主也不知道傅永安是个女的。
封若作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哦?罪臣之子?她爹怎么啦?”
“她爹——”明月说到一半猛地住口,瞪了封若一眼,“关你什么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封若抬了抬下巴,“我刚才都帮你报仇了,跟我说两句怎么了?”
明月冷哼:“我让你帮我了?”
“啧。”封若扬了扬眉,“不说拉倒,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明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没过多久便下课了,封若目送长老离开之后伸了个懒腰,优哉游哉地进门了,结果跟傅永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封若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不仅没躲还上赶着凑到她跟前,皱眉道:“傅永安,刚才你撞了我一下就跑了,害我跟明月在外面罚站了一节课。”
傅永安眼底掠过一丝狐疑,微微笑道:“抱歉,方才真的有急事。”
“嘁,你能有什么急事。”封若拍拍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记得下次给我抄作业就行。”
“好。”傅永安点了点头。
封若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封若一直对自己的演技引以为傲,知道这种时候越躲着她越是能体现出自己的心虚来,去也不确定这样能不能瞒过傅永安。
总觉得她像是认出自己来了。
等到一天的课结束,封若掐着点回到了清霄峰。
她正想着修云安是在休息还是在打坐,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修云安正坐在台阶上刻木头。
“师父!”封若一声气吞山河,险些将修云安手中的木头吓掉。
修云安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这么大!”封若看着她穿得那身薄薄的雪色长裙就觉得浑身发冷,虽然她知道修云安修为高深并不怕冷,但是往常也就罢了,现在伤还没好就坐地上吹风,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好好活到现在的!
修云安充耳不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幻木。
封若毫无所觉地继续念叨,试图走上前去将人带进屋子里,结果刚迈了一步,就看见修云安将手中的那块幻木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封若:“??”
然后修云安坐在台阶上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颇为随意地伸手往那幻木中心一点,封若只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空间开始扭曲。
封若:“!!”
你好歹给我个准备时间啊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封若发誓她看清了修云安脸上有一种名为“挑衅”的神情。
修云安看着意识已经完全沉入幻木的封若,目光落在了幻木里面那个缩小版的“意识形态”的小封若身上,看着她在里面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嘴角。
她垂眸望着幻木里短胳膊短腿的小人儿,伸出食指轻轻地在小封若的头顶轻轻点了点,低声道:“真啰嗦。”
话虽然嫌弃,但是语气中却是夹杂着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和宠溺。
清清冷冷的美人坐于阶上垂眸轻笑,身上柔软飘逸的长裙逶地,雪色的衣料上落了些许飘落的飞絮,那浅淡的笑容几乎温柔了暮春时节的整个黄昏。
然而无人能有幸得见。
哪怕是被她笑着凝望的某个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幻境外面一片岁月静好,然而幻境之中封若却是身处水深火热。
“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封若提着剑一脸惊恐地向前跑,“我不就是不小心看见你换衣服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幻境之中的‘傅永安’一脸阴鸷地盯着她,语气极为阴沉:“既然你已窥破我的身份,今日正好可以将性命留下来!”
话音刚落‘傅永安’便闪身出现在她眼前,锋利的冰锥直直地刺向封若的双眼。
“救命啊啊啊啊——”封若一边崩溃地大喊,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了张空白的符纸,险些一口血直接喷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想起了今日课上修云安讲的火符之术,顾不得多想,心随念转,符纸“腾”得燃起挡住了那冰锥,堪堪保住了她那双眼睛。
“呼!”封若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就见‘傅永安’提着剑当头冲她劈来。
封若忙提剑格挡,结果对方的力道生生将那剑从她手中劈落,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腕险些断掉。
封若顾不得捡起地上的剑,急忙往旁边一滚,泛着冷光的剑深深地砍进了比试台的地面中,溅起一层碎子乱石。
封若:“!!”
接下来简直就是‘傅永安’对封若单方面的追杀,封若在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最终没能躲过‘傅永安’的夺命一剑,直接被刺穿了脖子宣告死亡,然后被毫不留情的弹出了幻境。
封若猛地睁开了眼睛,方才死亡那一瞬间恐怖的感觉还萦绕在她心头,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已经湿透了。
修云安拿起幻木站起来,对封若道:“只坚持了半个时辰。”
封若使劲吞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自己的手还在打哆嗦,她呜咽道:“师父,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吓人——”
“宗门大比的时候你面对的对手要比这强上不知多少倍。”修云安语气淡淡道:“届时你第一轮便会被淘汰。”
封若瞬间闭嘴,选择保持沉默。
修云安放缓语气道:“且日后你若下山历练,遇到的情况只会比宗门大比凶险万倍,比试尚且可点到为止,出了清山派便是非死即生,别人护得了你一时,但护不了你一世,唯有自己变强才是唯一的道理,最后能保住你命的只会是你自己,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封若垂着脑袋恹恹地应道。
修云安本不想说这么狠的,她原本想着,但凡有自己在一日,便能护封若一日,左右不会让别人伤了她,但是昨日发生的事情隐约给了她不好的预感。
若是她出了意外陨落,又或者像昨晚那样险些走火入魔,封若同样会受到伤害。
她护不住任何人。
修云安轻轻抿了抿唇,见封若心情不是很好,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有些生硬地说道:“先进屋吃饭吧。”
但大概是封若真的被刺激到了,食量断崖式下滑,晚饭只勉强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粥,便蔫蔫地窝在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案几上的书。
像朵蔫了的小花。
修云安如同每个为孩子操碎了心的长辈,总觉得封若没吃饱,有些担忧地问:“可要再吃一些?”
“不吃了。”封若闷声道。
修云安遂不说话了。
她着实很不会处理这种情况,明明两个人还是如同平时那般相处,但是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心底莫名地有些烦躁。
这种感觉她从未经历过,新奇之余却并不舒服。
大约人的七情六欲真的只是一种统称,而真正的情绪却多到千百万计数,没有人能条分缕析地将这些情绪列个明明白白赋予上准确的定义名称,却在体验到的那一刻知晓了它们的存在。
修云安从不抗拒这些,但是平日里她极少接触旁人,她感情最丰富的时候已经离她太过遥远,甚至因为某些事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翳,让她不愿再回想,然而过了这许多年以后,当她试图再找回当初的感觉,却连雪泥鸿爪都寻不见了。
直到,她收了个徒弟。
修云安看了一眼还在榻上当蘑菇的封若,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然后神情紧绷走到了封若面前。
封若正沉浸在自己被人一剑穿喉的恐惧中精神恍惚,面前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她一抬头,就看见修云安正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她面前。
修云安刚开口:“若——”
“啊师父我去给你熬药!”封若突然惊醒,猛地从榻上蹦了起来,将修云安按在了榻上坐好,神情紧张道:“师父你好好休息,别老站着,脸都白了!”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背药材的名字和剂量。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安慰一下小徒弟的修云安:“……”
她怔怔地盯着门口许久,有些不解为何方才心底那种有些湿冷怪异的感觉会倏然消散。
心脏像是被一团暖融融的阳光包裹了起来,然后从中弥漫出一丝丝隐约又浅淡的甜味来。
她忽然觉得身体里凝固已久的冰冷的血液开始缓缓地流动,甚至有了温度。
人的感觉真奇怪。修云安认真地想道。